出事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长生都在迁怒歧不言。她责怪他知晓天机,为何料不定君侯会有杀身之祸。有时喝得烂醉,还污他有意隐瞒居心叵测。他只听着,从不为自己辩驳。他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沉闷的一个人,悲喜与他无关,生死也从不在乎。他独立红尘之外漠然旁观人世烟火,连一声感慨都不曾发出。
“好久不见。”
熟悉的声音。一袭红裙曳地,仍像初见时那般簪花绾髻,眉眼处有妩媚的水波光转。
思绪就这样被打断,长生却仍临窗跪坐,一动不动。风和日丽的天气,几个少女贪玩在水塘边放起了纸鸢。更远处,临水亭台里胡人奏乐,舞姬旋转脚铃响个不停。
眼前的世界一如昨日,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见她如此,身后女子便顺着榻沿坐下了。她靠近长生发现她散乱身后的头发,便从妆台上取来一把篦梳。
“我近日得了若羌族的发油,又加了一味何首乌。染黑了头发,颜色遇水也不散的。”
她缓缓将乱发梳理整齐,动作轻柔,倒与她往常形象不甚相符。长生总以为她单靠一人就能撑起偌大的点绛唇,绝不会是个柔软性子。
“红颜弹指老啊。”她又感慨了一声。
长生忽然道:“你不恨我么。因为我,点绛唇没了。”
“没了点绛唇,我才会有踏雪垆。正所谓有失才有得。”
“总也恨过吧?哪怕只是一秒。”
凤娘将篦梳在发油中浸泡,一种奇特的香味弥漫开来。
“我从不因恨去做傻事。这样的蠢货,你我见过得还少?”
当然不会少。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那些雇主与他们一心想要铲除的目标,大多都难逃一个恨字。
长生不是圣人,自然也会恨。她呆在踏雪垆这些天,一边希冀君侯平安无事,一边在心底也燃起无法磨灭的恨意。
只是她很快就释然了。
她叹息:“回想这么些年,因果自有天成。这大概就是报应。”
从她踏上这条不归路的那一刻起。
从她第一次用匕首戳进跳动的心脏。
从她义无反顾选择阴谋诡计,却听见沈未卿说,你想去哪儿,我陪你。
她真的做错了么。
她疲惫地收回视线,不再去看窗外的繁花似锦。
“那些不愉快的,不提也罢。”凤娘适时切换了话题,“你在踏雪垆也住了这么些天,该知道我凤娘从不养闲人。今晚的百鸟朝凤,你去领舞吧。”
长生的神情确不像听进去话的,只微微点了下头。
见状,凤娘也感到万般无奈。知道强求不来,暂且让她顺其自然了。
当晚伽罗盛宴,是入夏以后鬼市最热闹的活动。长生在屋中上妆,因是领舞,凤娘忍痛割爱将那套价值连城的鲛珠冰绡拿给了她。柏寒也换上了他们瓦刺族的服饰,有姑娘忍不住来凑热闹,纷纷趴在窗边偷看今年的领舞是谁。
她正执笔描眉,忽听外面吵嚷起来。有人气喘吁吁奔走相告:“前堂楼里来了位高人!”
“高人?什么高人?”
“你激动什么,鬼市从不少高人吧?”
“就是就是,你少见世面,还这般大惊小怪……”
那人急了:“不一样的!他会幻术!”
长生一下子愣住了。柏寒显然也听见了那个敏感的词汇,一脸难以置信看向长生。
只听外面那人又道:“我亲眼所见,他用内力凝水成冰,幻出一朵五瓣桃花。当时在场所有人都傻掉了!”
话音未落,只见房门哐当一声大开,长生几步冲进人群:“你所言当真?”
小姑娘被吓了一跳,只敢瑟瑟点头。长生拽起她头也不回地下楼:“带我去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