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一群小儿高声唱着跑开,清脆的声音消弭在官道旁长长的深巷里。
一辆马车渐近,厚重的木质车轮碾过路面,发出咕噜噜的闷响,其间隐约掺杂着马车吊角一枚青铜车铃的叮当脆音。
车内的安重诲放下木格窗子的布帘,收回一直向车外扫的目光,回头看了一眼,见对面端坐的李嗣源仍在看书,终于忍不住丢出一句抱怨。
“我说你干脆去做和尚算了,什么事也不关心,就知道看书!”
李嗣源抬起头,安静的眸子由书页转移到安重诲的脸上,却是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淡淡问:“那我该关心什么?”
安重诲见李嗣源终于肯搭理自己,立刻笑嘻嘻凑至近前,问:“你可知方才那些市井小儿口中传唱的是甚?”
李嗣源轻挑剑眉,身子下意识向后仰了仰,避开安重诲靠的太近的脸,反问:“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安重诲被李嗣源这四两拨千斤的一句,堵地没了言语,无奈白了他一眼:“我就知道,只要同你出来准有操不完的心,跟你这种人在一起,我就是犯贱的命。”
李嗣源轻轻勾动好看的薄唇:“嗯,果然比以往觉悟不少!”
“……”
“算了算了!”安重诲不耐地摆了摆手道:“我安某人宰相肚里能蹴鞠,不同你计较,不过话说回来,刚才那些小孩子唱的,还真跟咱们此行有关!”安重诲收起方才的嬉笑,转而换了一脸严肃。
李嗣源没说话,只静静地拿眼瞧着他。
安重诲见他居然没看书而是看着自己,登时又来了兴致,又凑近些继续道:“刚才那些小儿口中的‘十八新娘八十郎’,说的正是刘鄩!听说他刚娶过门一位十几岁的美娇娘!”
李嗣源正将红泥小茶炉上的提梁壶取下来烹了一盏茶,听安重诲这么说,顺口问道:“刘鄩的发妻戴氏不是还在么?且我听闻刘鄩其人一生清薄寡淡,怎么年近五旬,突然想起要纳妾?”
听李嗣源这么问,安重诲捻起茶杯呷了一口,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人家想开了呗,老夫聊发少年狂,一树梨花压海棠,我觉着挺好……”
“停车!”不待安重诲的话尾音落地,李嗣源突然扬声说道。
“还没到地方呢,你这是……哎,你倒是等等我呀……”
安重诲话还来不及问清楚,李嗣源轻盈的身子已经跃出了车外,等安重诲跟着下车的时候,李嗣源已经跨步进了路边的一家商号。
安重诲抬头看向那商号门楣上的匾额,只见上面刻着“苗记绸缎庄”几个字。等他走进去时,李嗣源已经取出荷包向店掌柜付银子了。
“你买这个干什么?”安重诲顺手拿起李嗣源手边放着的,已经包好的轻飘飘一小卷绸缎,好奇问道。
“你不是说刘鄩才娶了新妇么?咱们既去刘府拜望,自然少不得带份贺礼!”李嗣源说话时,将一小块碎银子丢给店掌柜,不待掌柜的找零,已转身向铺外行。
安重诲拿着那块绸缎追着李嗣源回到车上,将绸缎举在他眼前,瞪着眼问:“就,就拿这点东西给人家送贺礼?你也忒叩门了吧!再说……还是块素白的绫缎,你这哪是去送新婚贺礼的,分明就是……”
后头的“吊孝”两个字,安重诲没胆子说出来,不过意思已表达的再明白不过,且又是对着李嗣源这种人。
“今日时辰不早了,咱们先找个客栈打尖,明日一早,你与我同去刘府为刘鄩道贺。”
李嗣源好像根本没听见安重诲的那番话,丢下这么一句,便吩咐赶车小厮将马车停在一间客栈外,径自下了车。
安重诲欲哭无泪跟在后面,很想跟李嗣源说,明天能不能不同他去刘府,这不明摆着去找死么?
刘鄩是什么人?后梁有名的肱骨老将,镇着梁末帝半壁江山的人物,人家大婚之喜,你送二尺白绫上门,不被人家劈了喂狗才怪!
不过这种话,安重诲只在心里嘀咕嘀咕就算了,他可没胆子在李嗣源跟前当真说出口。
跟李嗣源厮混这么多年,安重诲太了解他的为人,他不想讲道理便不讲道理,当然,想讲道理时偶尔也讲讲。面对此类人物,你同他讲道理,不是明摆着脑子给酿成酒糟子了么?
俩人在客栈歇息一宿,次日清晨,待李嗣源上车时,安重诲已经在车上候着了。
一见李嗣源进了车里,安重诲立刻凑过来笑的很讨好:“……那个,今日咱们去送贺礼,我的身份不如你尊贵,连带也拉低了你的身份,不如,我在刘府门外等着你,万一有事也好有个接应,呃……你意下如何?”
李嗣源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漆雕茶叶罐的玉盖纽,另一只手捻着银茶匙,优雅地取出一匙茶叶投入煮水的细白瓷壶中,不咸不淡地反问:“你觉着呢?”
安重诲默默地咽了咽吐沫,没敢接下头的话。
李嗣源轻轻放下茶匙,将方才带上车的一只小巧玲珑的嵌宝锦盒丢给安重诲:“贺礼你拿着!”
安重诲接住锦盒掂了掂,里头轻飘飘似空无一物。便知里面装的定是他昨天刚买的那二尺白绫缎,不觉露出一脸苦相,小声嘀咕:“我能不能先给家里捎封遗书回去?我家里上有八旬老母,下有幼齿小儿……”
李嗣源仍闲恬地煮水烹茶,听他这么说,顺口道:“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