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下半宿时,空中飘起了窸窸窣窣的细雨,李嗣源回到暂居的客栈,行至自己的房门外,手搭上门把手略顿了一顿,才缓缓推开房门。
屋内一团漆黑,李嗣源未点灯,掸着身上的雨痕道:“是怕我将你典入南馆,才早早来候着的?”
李嗣源话音刚落,房内“啪!”地一声响,火镰打出的火星子扑在沾了油的灯芯上,房内顿时染了一片烛晕。
坐在案几前的安重诲摇着一只雪白无墨的折扇,笑望着李嗣源道:“你这隔空窥音的能耐近日是亦发长进了,我没动地方都能听得出来。”
李嗣源将外罩的长衫褪去,随手往旁侧的屏风上一丢,向几前坐了,端起安重诲刚斟的热茶呷了一口道:“说吧!”
安重诲先眨了眨眼,跟着叫道:“哎,你该不会是将刘伯温的推背术都摸了个门儿清吧?”
李嗣源斜睨着安重诲片刻,勾唇一笑:“夜半不睡觉,竟还有精神跑来跟我贫嘴,看来你果然闲得很。”
安重诲收到李嗣源那微睐星眸中闪动的黠光,很识相并十分殷勤地为他又添了添茶,转话茬道:“我自然知晓你去办的是正经事,不过,关于你今夜所见之人,我也差人顺道打探来些许内幕。”
李嗣源捻起的茶盏刚送至唇边,听闻安重诲这个话,挑起好看的剑眉撩了他一眼,继续垂目喝茶。
“若说起刘鄩新娶进门的这位夫人,还真有些来头儿!”
安重诲说话时,习惯性地先买了个关子,端起茶喝了一口,摇着扇子继续道:“正如咱们白日听闻的那般,这位新夫人本家原姓王,乃陕西邠州人氏。据说她祖上经营着一间糕饼铺子,只是她的出名儿,却与这糕饼铺无关。
据闻这位王夫人自幼便生的伶俐波俏,长至及笄之年,已出落的钗芝袅袅,跳珠撼玉,琼树玉立,顾盼生辉……”
说话间,安重诲渐露出平日惯常的八卦本性,忘乎所以地用紫竹雕的扇骨轻轻点了下李嗣源面前的桌面,凑近道:“听闻她未嫁前,邠州城中想一窥她美姿容的富家子弟,将王氏糕饼铺子门前的那条街硬生生踩地下陷了二寸。
还有传闻说,一位公子捧着盆才买的香兰由王氏糕饼店门前经过,正巧遇见这位王美人端坐在铺子里买饼,那原本盛开正艳丽的兰花,竟为她的美貌深感自惭,当即便枯萎死去。
此佳话一时相传开来,这位王氏的美人便得了个香气绕齿的美名,曰‘花见羞’我还听说她出嫁前,有人竟愿出三车黄金娶她过门……”
安重诲累累缀缀一番话说至最后,李嗣源慢腾腾地将茶盏放在桌面上,淡淡道:“这些就是你费了一番功夫搜集来,又特意半夜三更守在我房内,非要与我一吐为快的所谓要紧内幕?”
安重诲一时无从分辨李嗣源话里的意思,只拿眼懵里懵懂地将他望着,顺带没过脑子地点了下头。
“看来你是当真够闲的!我琢磨还是早些将你典入南馆换些银子来使方是正经!”李嗣源抛出这句,便不再理会安重诲,径自起身向里间睡觉去了。
安重诲独自坐在茶桌前,扇骨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手掌呐呐道:“今夜你不就是私会那美人去了么?我将这美人的内幕寻来以供你知己知彼,何错之有?”
————
昨夜半宿的小雨,直至辰时竟然不偏不倚地放了晴,天空如倒悬的明镜般湛蓝若梦,温柔的晨光洒在轩窗外,一树晚香玉已悄悄吐蕊,此刻被夜雨拭过,和着一树碧叶,如镶了翠根的和田子玉,只落得一碧干干净净的芬芳。
如此美景,落在的王蓁眼里,那几颗白色的小蕊便成了熟饼子上撒的白芝麻,看着喷儿香,却顶不得事儿。
无比认命地将碗底最后一刻白米捞起来送进嘴里,王蓁在心里默默地安抚自己,姑且权当将昨晚多吃包子长出的肉减一减吧。
陌陌进门时眼见她这幅模样,心疼道:“夫人先忍忍,好歹才喝了粥垫垫肚子,等将军下朝回来,没准儿又将你唤去陪用早饭呢。”
说话时,陌陌伸手将王蓁眼前的碗筷收入木盘,又见王蓁望着那碗筷依依不舍的目光,再忍不住嘟囔道:“戴夫人这明摆是趁着将军入宫,更蓄意刁难!昨儿晚上就借着斋戒的由头不给饭吃,往日早饭好歹还有个蒸饼,今日将军不在,就只送来一碗瞪眼米汤,连碟小菜都不给,这是要将人往死里逼啊!”
王蓁自然也知晓那戴夫人是故意的。其实她也不愿像眼下这般视吃如命,可自她入府时起,戴夫人开口的第一句便是刘府向来以勤俭持家,更为保将军的清廉之名,府内不论主仆,常以斋饭供养。
自那日起,她吃了十几年的一日三餐就缩减成了一日两餐,且刘府吃饭还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主仆分开用餐,还各房用各房的。
王蓁从未见别人房里的餐食什么样,却是清楚的记得,她自打第一天在印月居用饭至今,就没在菜碟子里见过一朵菜油花花。
吃素就吃素吧,也没甚特别要紧,可就这三餐不继的素食,每顿的量只半个巴掌大的小馒头,或同等分量的蒸饼,再不就是酒盅子大小的一碗白米饭。
吃了三天下来,王蓁在两眼昏花中终于琢磨明白了,这是戴夫人在刻意为难自己。
只是这种关起门来做的事,便没地方讲理,除非一日三餐都端去给将军过目,否则若真闹将起来,自己一个才入门的新夫人,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