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婢女引路,乔靳由关押自己的房间出来,转过寝殿的前苑,由左边一条石子小路绕至东厢房后,穿过一个月亮门,眼前现出一个悬着墨绿色锦帘的殿门。
宫女将乔靳领至殿门前,浅行了一礼道:“我家主人就在殿内,请公子自己进去吧。”
听她口称我家主人,乔靳便晓得这婢女并不是契丹宫中的宫人,心下虽很好奇,却知此时不便询问,只轻轻点了下头,抬手掀开锦帘走了进去。
烘热的气息夹着青檀香韵扑面而来,温婉的空气中有潺潺琴音流泻,缓时若九霄环佩,急时若万壑松涛,引乔靳神池怔忡。
琴声收住,湘帘徐徐卷起,乔靳才恍惚回神。
帘笼后,李嗣源将腿上的古琴轻轻放在茶席上,抬起的长眸正对上乔靳,一个淡然,一个惊诧。
安静的偏殿内,红泥小炉上素陶新瓯中徐徐滚出一串串蟹眼泡,李嗣源手指轻轻翻开两个品茗杯,淡淡道:“煮茶这等事,于乔公子当不陌生吧。”
乔靳抿了抿唇,上前将陶瓯由炉上取下来,手法熟稔地冲出变纹汤面,将一水碧色清透的茶汤恭敬地放在李嗣源面前。
“江南四君,不过乔家。”浅呷一口茶汤,李嗣源淡淡说道。
乔靳的眼睛蓦地睁大,一脸惊异地望着眼神色安然的李嗣源。
须臾,脸色方渐渐恢复平静,垂目说道:“我早该想到,有什么能瞒得过你李将军呢。”
“你祖父如今可好?”
李嗣源问的随意,却敲地乔靳心扉一震,垂下的眸子即刻又掀起,眼里装满莫名和惊诧:“将军居然……知道……祖父他……”
见乔靳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李嗣源平静地点了下头,不待他继续说,仍是平平静静地道:“当年乔家受李唐皇族牵连,惨遭朱温灭门,若非李元帅暗中相助,你祖父又如何能带着你顺利逃出关外?”
“我常听祖父赞李克用元帅仁德,没想到竟是……”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乔靳霍然起身,盯了李嗣源片刻,突然端端正正地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李元帅之恩,乔靳今生恐无以为报,今得见将军尊容如亲见元帅,乔靳替已仙逝的祖父谢元帅再生大恩!”话落,一个头深深地,重重地,不留余地磕在光洁的青砖上。
李嗣源起身将乔靳扶起,重又赐座。
乔靳原以为李嗣源要提几日前那件事,却没想品了半晌茶,李嗣源只谈他祖父和乔氏族中旧事,却半个字都没提那件事。
言谈之间,乔靳惊叹李嗣源谈起他乔家的家史,竟比他自己知道的还多,且为李嗣源之广博学识和风华气度暗暗折服,不觉越聊越多……
日渐西偏,茶炉中的银骨炭已蒙了层白霜似的炭灰,忽明忽暗地闪动着微弱的光。
李嗣源将乔靳请教的禅理讲解完,浅呷一口茶,抬眸看了眼窗外,道:“晚膳时候到了,我要去陪蓁蓁。”
乔靳闻言赶忙起身,恭敬道:“与将军清谈,乔靳受益匪浅。”
门口有侍女进来回道:“王姑娘那边,晚膳已经摆好了。”
乔靳又深行一礼,转身欲走,却听身后李嗣源道:“这张琴你带走吧。”话落,见乔靳仍立着不动,李嗣源继续道:“‘素凤’是你乔家世代珍藏传承的宝琴,你今日拿去也算物归原主。”
其实乔靳刚才进门就听出这琴声别致中透着莫名的亲切,原揣度是否为自家的素凤,只是不便相询。他没想到李嗣源会将如此珍贵的东西送还给自己。
看着茶席上那张檀纹古色的七弦琴,乔靳渐热了眼眶。
***
将一块蒸的软糯的鹿尾羹放在王蓁的碗里,李嗣源轻挑长眉道:“先吃饭,填饱肚子再看我。”
甩了甩头,王蓁收回目光,将碗里的香米拨进嘴里,含着半口饭却忍不住叹了句:“哎,长成你这个样子,还真是让人操心呐!”
李嗣源听了她一声叹的婉转,忍不住好笑:“我还没嫌你,你倒先嫌起我来了。”
咽下口里的饭,王蓁一本正经道:“你当然不能嫌弃我,因为我身为女儿家,只能嫁一个男子,比如我嫁给你,就只能跟你一个人过日子。而你却不同,你是男子,除了娶我之外,还可以再纳好几房妾,所以你长得好看才叫人更操心。”
李嗣源点了下头:“嗯,你说的的确有几分道理,不过关于同时娶好几房妾这事,我觉得你没必要操这个心。”
“这意思是……你不会?还是即便这么做了,也不需要我来操心?”王蓁跟着问道。
看王蓁一副急等答复的模样,李嗣源单手支颐认真思考了片刻,一本正经道:“这个嘛……二者兼而有之吧。”
“哦”王蓁听完李嗣源的答复,愣了愣,默默地低下头继续扒饭。
一碗白饭扒拉完,王蓁才抬起头,口气淡淡地道:“看来是我多虑了,不过你似乎一向都能将所有事都安排好,这种事自然也是无需我操心的。”
说完,放下碗筷起身道:“今天下午习字有些累了,想早点睡,你今晚若要做事,且先回你那边去吧。”
刚跨出半步远,突然的一个旋身,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跌坐在李嗣源的腿上。
揽臂将王蓁身子固定住,李嗣源微眯似潭长眸,笑道:“耍小性?醋了?看来你果然很在意本将军。”
王蓁本就心情不爽,听李嗣源语气带出得色,心头原本压抑的烦躁不知为何,腾地就被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