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娘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珠帘脆响,便赶紧转回身,见王蓁已经走出了帐车。
站在车门前的栏杆内,王蓁垂眸看向车下面对面站着的春池和沫沫。
见春池平日白皙斯文的脸此时涨地通红,脖子里的青筋都蹦了起来。
王蓁有些吃惊,她同春池认识这么久,还从没见这个外表斯文,处事老辣的年轻管事发过这么大的脾气。
眼光再移向对面的沫沫,苍白的小脸上新啼痕压旧啼痕,眼见已是吓得不轻。
王蓁又扫了眼地上跌落的两个锦盒,孰是孰非心下已明了如镜,对春池说道:“你先将东西送进去吧,将军还未歇息呢。”
春池听王蓁这么说,狠狠盯了沫沫一眼,附身将两个锦盒小心翼翼捧起来,依旧用托盘托着,向车轿内走去。
沫沫见春池走了,用手臂抹了把腮边的泪,慢慢地抬起眼看向王蓁。
原本欲开口辩驳,却见王蓁脸色十分难看,却也未责她,只是冷着面将她看着,似是等着她先解释。
沫沫深吸一口气,扬起脸看着王蓁说道:“今天的事,错不全在我……”
“你不用说了!”王蓁突然开口打断她的话,手一指车轿旁边的草地,冷声道:“去那边跪着,何时想明白你该如何回我的话,再进来见我!”
沫沫不敢置信地瞪圆了眼,呆呆望着王蓁。她没想到王蓁居然因为春池而惩她跪地思过,还欲说什么,王蓁却已转身进了车轿。
只剩下安娘独自站在车轿台阶上,看着沫沫,着急地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正踌躇着怎样开口劝她,却听里面传出来王蓁的声音:“安娘”
无奈地看她一眼,安娘只得轻叹一声,转身进了帐车。
由安娘伺候着卸去了妆容,王蓁换了家常的木兰青色的双绣软罗裙。
由内室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春池端立在李嗣源面前,而李嗣源的面前放着方才掉在地上那一大一小两个锦盒。
王蓁在李嗣源旁边的棋桌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便倚向一旁独自窥句局去了。耳听得李嗣源对春池道:“你去将那些东西也都拿过来吧。”
春池低声应诺,随后转身出去了,原本侍立在屏风后面的安娘便也跟着退了出去。
李嗣源侧眸看了眼垂眸独弈的王蓁,唇角勾出一弯笑痕,在她对面坐下,看了会儿棋局,便忍不住伸手由匣子里捻出颗白子来落在盘上。
王蓁手里原本握着一把棋子,但见他的这一子落入局中,便将手里的棋子往盘中一撒,恼嗔:“你这招象步飞也忒不给人留余地,我竟连造个缓气劫的机会都没有!”
李嗣源淡笑着伸手握住王蓁放在棋桌旁边的手,将她牵至自己身边坐下,温和道:“以后日子还长呢,想下多少局我都奉陪,随便你做什么劫,眼下先看看这个。”
见李嗣源将那方才那一大一小两个锦盒推到自己面前,王蓁只以为是他又从哪儿得来的稀世奇珍,便也没多想,伸手先打开那只大锦盒的金扭。
盒中之物入眼的一瞬,王蓁几乎不敢置信地将盒子捧了起来,仔仔细细地端详盒子里躺着的那对东西。
赤黑的玄铁,在烛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泽,冰冷之中蕴着深沉醇厚的质感,雕工精湛的下山雄虎睛目烁烁,啸啸神威。由虎首正中劈为两半,一半的内壁阴刻纹“唯令”另一半的内壁阴刻纹“钦授”,那如飞瀑流泻的潇洒笔体,正是世人难以描摹,却是李嗣源惯常的书写的淡斋草书。
虎符入手,重若千钧,王蓁温暖的手,握住冰若寒玉的铁虎,抬头看向李嗣源的眸中混合着惊疑与不安:“这对虎符,你是何时取回来的?”
王蓁见过这对虎符,在大梁宫中,她当时就藏在清熙阁内殿的垂幔后面,亲眼看见李嗣源将锐麟军调军的虎符交给李存勖。
她还清楚记得,李存勖拿到这对虎符时,因过度兴奋而有些扭曲的脸。
“你去军营搬来锐麟军救我,就在大军围城,李存勖放我的时候,顺便将这对虎符也一并还了回来。”李嗣源说话的语气平静温和,像是再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王蓁用手细细地抚摸着虎符,最后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回匣中,疑惑道:“将军今夜为何突然将虎符拿来?”
李嗣源道:“后日大军开拔,今日整理中军大帐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个东西。虎符乃军中重要之物,所以我便拿了来交由你保管。”
“交给我?”王蓁一脸惶恐,紧张地看着李嗣源。
尽管王蓁心里感激李嗣源的对自己的信任,可毕竟是事关全军的重要信绶,交给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保管,她真心觉得还不如交给夏瀞来的稳妥。
李嗣源伸手将她膝上紧握的小手裹入掌心里。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握过玄铁虎符的缘故,王蓁的又湿又凉。
李嗣源舒朗长睫认真看着她,笑意温和:“你不用想太多,往后在我身边,你见此类的东西会有很多,慢慢习惯就好了。”
往后在我身边……
这一句话让王蓁的神思恍然一滞,好像西王母手拿玉簪划天河一样,将她此前和此后的人生,划出截然不同的两个尘世。
一个是竹林清风,一个是祥钟华阀,二者何啻宵泥。
见王蓁怔忪不语,李嗣源轻轻地握了下她的手。
恍若梦回,王蓁侧眸再看李嗣源,见他眸底温柔地将自己望着,眉目萧朗处有云舒云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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