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嬷嬷把犀牛角梳子在掺了白芷,鹿茸和首乌的桂花头油里蘸了几下,便向王蓁的发鬓细细篦去。
春池行至近前王蓁左侧,微躬了上身,语气压地略低些道:“方才由霁南堂出来的时候,属下听闻里头提及,说这位元仪郡主前些日不知从哪里打听得忠义王妃是将军的姨母,便也拐着弯同王妃攀了门远房亲戚。”
将李嗣源交代的意思带到了,春池便不再说话,只安静地侧目望进锃亮的铜幡里。
那里头映着一张稀世绝色的桃花面。
王蓁安静地任由杜嬷嬷手底翻花为她绾出桃心髻,安静地由着小婢子在一对含烟黛间贴了归鸾钿,安静地由安娘手中接过玫瑰红的胭脂膏子,在指尖淡淡晕开扫向腮边,安静地……听着春池把话说完。
风透过碧色纱橱,将院中早开的琵琶花甜香扑入屋内。
站在王蓁身后的沫沫冷不防打了个颤,抱着膀子边揉边低呐:“将军给咱们这院子起个什么名儿不好,偏叫‘衔霜阁’一听就叫人感觉冷的慌。”
安娘正收捡桌上用过的胭脂粉黛,听沫沫嘟囔,便扭过脸笑道“咱们这院子的名是有典故的。那日姑娘才说过,我记得头两句是‘玉园标物序,惊时最是梅。’后头的两句是……”
“衔霜当路发,映雪拟寒开。”王蓁接住安娘的话,将后面的两句轻吟出来。
安娘合掌笑道:“对,就是这句‘衔霜当路发’,将军说咱们姑娘爱梅,便取名为衔霜阁。”
此时,杜嬷嬷已将两侧捧鬓上的一对攒珠扣月簪戴好,又在后髻上插了象牙雕的蝶恋芙蓉栉。
正欲将三根俏莺金簪插入侧髻,却被王蓁用手轻轻地拦下杜嬷嬷的手。
微微卷翘的长睫撩了撩,只向那五光十色珠翠云集的妆匣里一扫,王蓁道:“只戴那对和田玉耳珠。”说完,又向铜幡里扫了一眼,淡淡道:“不过是陪郡主吃个茶,又不是同戏子比美去的。”
杜嬷嬷听闻,便赶紧挑了那对款式极简单的白玉耳珠出来,小心为王蓁挂在耳垂上。
缓缓由妆镜前站起身,立刻有侍婢捧了添过凤仙石竹等御制香料的如意形香薰炉过来,袅袅香韵如纱似缕,围在王蓁周身缓缓绕过两圈,待她由其中穿行而出的时候,广袖裙钗间便夹了细细香风,举步生嫣,落英玉华。
安娘仔细打量过王蓁的穿戴,提醒道:“方才外头起了风,姑娘要不要再添件镶纱半臂?”
王蓁轻轻摇头,只随意往穿衣大镜中一窥,便转过身向门口走去。
经过沫沫身边时,低而缓地说道:“我素日常劝你闲时多识几个字,你偏贪玩不肯听话。如今安娘在我身边的时日虽短,却已与我心灵相契,可见这俩人之间的关系,原不在时日长短,全在一个用心上头。”
王蓁说完,也不看沫沫径自向门口走过去。
只留下一脸懵懂的沫沫杵在原地,歪着脸儿看看王蓁的背影,又看看打眼前走过的眉眼垂的低低的安娘,还有紧锁眉头跟在最后的春池。
“哎,刚才姑娘说的那番话是啥意思啊?我怎么听得云山雾罩的?”沫沫手快地一把扯住最后出去的春池,压低了嗓子问道。
春池将眉头锁地更紧了几分,抬头看了眼已经步出房门的王蓁一行,顺手拂开沫沫挂在自己衣袖上的手,沉着声音敷衍道:“这还不明白?姑娘让你学识字呢!”说完,便疾步赶了出去。
沫沫眉头皱的更紧了,喃喃自语:“早先不是说不用学的么?”
由衔霜阁的垂花门跨步行出,是从莹华山上采来的白石子铺就的一条幽静小径,穿过一排藤蔓青碧的花架,便是满墙由翠欲滴的薜荔,一路延展至她们即将途经的李嗣源的云起居。
毕竟是有年纪的宫苑,动辄便是百年古木藤萝,苍松蓊郁,假山嶙峋,浓荫翠华。
一带活水泛泛之间引出曲径回廊,雕栏船舫,绣刻照壁。此时虽是艳阳高悬,一路行来却处处莽苍葳蕤,风沁如水。
因王蓁思念旧日的将军府,李嗣源便命人将新府中的一应馆阁照将军府的旧名全换过,只是添了王蓁现居的衔霜阁,挪出了昔日夏玉婵住的知画斋。
虽然今夕安重悔已经不住在将军府里,却仍留下了渌竹馆,仍建在一汪青幽幽的竹林里,安重悔并不住在这里,只是为给王蓁留个昔日的念想。
前院待客的正堂也仍为霁南堂,与府中后院相隔除了一带水榭之外,仍需穿过一个园。
王蓁沿着曲廊穿过水榭,水边大片的芭蕉肆意泼泻了满眼的浓绿。再往前过了水榭便又是一带如火的石榴,只是已开至盛极,渐显出颓唐之势,丹艳如炬的花心里已隐隐有了浓黑的一点,像是焚到极处的灰烬。
芭蕉叶叶为多情,一叶才舒一叶生。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经过榭中,王蓁信守携了一朵石榴花,转过雕梁画栋的回廊藻井,便看见了霁南堂的正厅门前,端立着一排模样俏丽的侍婢。
而她的身后,只随着安娘和夏瀞,还有一个衔霜阁中的奉茶侍婢,还有个不算是自己身边人的春池。
王蓁唇角露出浅浅的笑靥。
款款步上霁南堂的台阶,令王蓁意外的是,里面不光坐着李嗣源和春池口中那位郡主,就连安重悔和李渔等人竟也皆在。
李嗣源着一身阴绣纹常服,端坐在正上方的主人座位上,身后立着冬泠,还有个新近选来替代春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