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王蓁要找束衣,安娘的脚步登时就定在了原地。
转回身,安娘换了一脸肃色:“姑娘早晨刚跌进溪水里,这就又要往那边去,我让人先去把夏姑娘找来!”
刚走两步,衣袖就被王蓁扯住,软糯的声音跟着攀入安娘的耳中:“好安娘,我这回不去溪边,不过是去找几株紫苏叶子,回来给那几只小馋猫儿打牙祭。”
安娘拿眼睨着王蓁,只觉她此刻拽着自己衣袖的模样,就活像只淘气撒娇的猫儿。
心下早叫她的娇态惹地一片柔软,安娘不禁轻叹:“真拿你没辙,我去给你找来便是,不过仍要夏姑娘陪着你同去,不然我不放心。”
王蓁盈盈笑着,歪着脸瞧她:“不用去找瀞瀞,我又不出府,你陪着我,就当出去散心的,我保证只摘些紫苏叶就回来。”
安娘被王蓁缠磨不过,只得伺候她换了身利落衣裳,自己也换了身裙衫,亲手挽了提篮,陪王蓁向府邸后面的林子去了。
在将军府后园与小溪之间,是一片古木参天的银杏林。
据说其中栽种的银杏大多有百年树龄,合抱只木随处可见。秋日风起时,明黄若蜡染的银杏叶翩然,像天地之间翻飞的无数蝴蝶,华灿彰施。
银杏林畔,王蓁同安娘穿行于矮丛之间,纤纤指尖翻动,将一张张叶片肥嫩的紫苏采入篮中。
将手里的一把紫苏叶放进篮子里,安娘直起身,用帕子拭了下鼻尖的细汗。
回头见王蓁仍摘地认真,安娘道:“上回春池领着裁缝娘子入府,恰逢姑娘随将军出门,我便将姑娘素日合身的几套衣裳拿出来,让那裁缝娘子取尺寸,那裁缝娘子模样长得眉目清秀,却是个哑娘。”
王蓁将手里的紫苏丢入篮子里,直起身子顺手接过安娘递过来的帕子,边擦汗边道:“我晓得这位娘子,她名叫月哑娘,是李先生的故交,将军也认识她,多半是经将军首肯才来的。”
安娘轻轻点了点头,随即又问:“这位月哑娘同李先生关系很好么?”
王蓁摇头:“好不好我不清楚,不过我猜她大概是李先生很信得过的人。”
安娘想起月哑娘腕上戴的那支与她的穿着很不搭配的缠臂金,不自觉皱了下眉,本欲说什么,但见王蓁已经准备回府,便将话压了回去。
带着刚采回的紫苏叶,王蓁一跨进衔霜阁就径自向后院的小厨房走去。
找出清晨在溪中亲手抓来的田螺,又亲手将螺肉一粒一粒地用针挑出来,再用碱水揉掉里面的泥沙,又让厨娘找来小葱和蒜泥……
最终,满心的欢喜和期待就揉进了雕着松竹腊梅的红松食盒里,那一小碟白玉青花。
将染了油烟气的裙衫褪去,王蓁挑了身藤青曳罗靡子长裙,坐在妆镜前将前额的翠钿仔细掀下,换成一朵凤羽花。
踏着安娘和一众小宫女惊艳的叹息,王蓁步出了衔霜阁,穿过问月湖中的徊珠台,莲步袅娜分花拂柳,最终踏入一弯碧潭环绕的李嗣源的书房——源缘轩。
还未走完石灯桥,王蓁远远地就看见春沄怀里抱着不知什么东西,由源缘轩中小心翼翼地走出来,转身时无意间抬起头,就看见了她。
春沄在,李嗣源必定也在。
想起李嗣源,王蓁低头看了眼手中雕工精巧的小食盒,唇角一弯新月便浮上了桃花靥。
“姑娘”春沄怀里端着两个匣子,恭敬地向王蓁施了一礼。
王蓁浅浅地应了一声,瞄了眼他身后紧闭的房门,低声问:“孟知祥走了?”
见他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王蓁唇角的笑意更浓,绕过春沄便要向轩内走,却听春沄低低地说了句:“将军此刻,不在书房。”
王蓁刚才踩上第一层台阶的脚,在听见这句话时略一顿,有些惊讶问道:“被孟知祥叫走了?”
春沄仍抱着怀里的匣子,此时已转回身面对着王蓁,听她问话,便轻轻摇了摇头。
“不方便说?”王蓁稍有些迟疑,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春沄的表情似十分为难,抬起白皙的脸看着王蓁,只咬着薄薄的下唇,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春沄其实是大梁宫里的一个小宦官,确切地说是最末等的火者,甚至连个正经的宦官都算不上。他以前也并不叫春沄,他的原名叫张宋。
张宋上头还有四个哥哥,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到张宋出生的时候,他的父母已经懒得认真给他取名,正巧外祖母来看他娘,他爹就把他们老张家的姓和他外祖母的姓捏在一起,给他取了个名叫张宋。
张宋十三岁那年,因连年征战和苛税,家里穷的连大哥唯一的儿子都活活饿死了,已经年迈的父母实在没辙,正巧听闻宫里招买奴婢,就将张宋卖进了扇房。
除了能得几两净身银子外,至少入宫有饭吃,可以保住张宋一条命。
可净了身的张宋刚入宫还没两天,梁末帝就突然驾崩了,紧接着皇帝就换了人,张宋又很倒霉地被发配到了梁帝御的膳房。
御膳房原本算份美差,可新帝登基,御膳房这样重要的地方自然要安排最放心的人。因此,张宋就随着整个御膳房一班旧人全被遣出了宫。
京城里每天都在抓壮丁入宫修葺宫苑,许多人不堪苦役纷纷逃往他乡,连张宋的家人也已不知了去向,他便随着逃亡的人流一路南下。
因为身无分文又孤身一人,差点饿死在荒村野道旁边,幸而遇到了途经的锐麟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