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二一个人呆在厂里保全工的工作间,他平时晚上也睡在此间,几平方的修理间,当夜幕降临时,他就将修理间的杂物归整归整,将一块铺板往两端的杂物上一搁,一个床铺就出现了.
今晚与平时不一样喽,厂子里人马齐喑,里外外都黑乎呼的,没有人走动,万籁俱寂的样子;而此刻在厂子外面却是另一翻景象.
马路上来往的人不多,少有的路灯仍准时亮起昏黄的灯光.沪上的路灯当局并不因今天是除夕之晚多给些正能量,让老马路大放光明,为新年锦上添花.走在路的人步履急切,神色匆匆,有的提着大包小包,看得出他们是本地人,赶着回家吃难得一聚的年夜饭.
最高兴的是数沪上的孩子们.大凡本地人士都从事前店后作坊的小商小贩的生意经,如开烟纸店,卖肥皂草纸;开糖食店,卖杏仁酥棒头糖;开电料行卖开关,电灯泡,电线;开印刷店印包装用品,开店心店卖生煎馒头,小混饨;山东老乡南下上海开馒头铺卖高脚馒头;本地人开老虎灶,兼营盆汤和茶馆;苏州人到上海开裁缝铺,做出名了成红帮裁缝.还有当店,私人诊所五花八门,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他们都是些自食其力劳动者,凭一已之长在沪上混生活.混得好的,就开店雇人,慢慢地成了老板.他们无失业之虞,只是赚得多赚得少而已.在这些不可或缺的门面后边,他们的第二代诞生了.这些人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来了,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讨生活,不是为了革谁的命,因此用不上那么多“城管”和办那么多“证”.“证”,不是“万能胶”,贴在哪里就会百无禁忌,禽流感,非典,死猪,假羊肉会知难而退.
本来,这些小老板的后代们该庆幸自已有个能干的爸,为孩儿们成为新上海人闯出了一片天空,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一个甲子后,资二代成了革命对像,要不是后来历史再次轮回,他们差不多永世不得翻身了.所以,人的命,天指定,没得错.
过新年了,孩子们跑进跑出,穿着刚缝好的新的棉袄棉裤棉鞋在弄堂里,马路边放炮仗,点高升,看烟火,玩得不亦乐乎.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的烟味,夜空里不时闪现斑澜的色彩,真是“火树银花不夜天”啊.
夜色已将上海这座城市完全笼罩,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赵二孤零零呆在厂里很无奈.他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对别人有利,他个人可以放弃自已的一些乐趣,他内心非常平静和充实,因为他的值守,丁老板一家可以充分享受难得的天伦之乐,自已何乐而不为呢?
赵二的床铺上摊了一张报纸,上面放了些长生果,这是他爱吃的炒货,也只有过新年时才会舍得化几个角子奢侈一下.
他的床头还放了几本书,有机械制图,机械原理,现在正好有辰光可认真拜读.正当在这“万家欢乐无人忧,举杯消愁莫人愁”的时刻,他第一次感到人生也有孤独的时候.他百无聊懒,看书看不进,睡觉睡不着,吃东西没有香味,但是有一个念头悄悄地渗透进他的脑海:要是此刻在家与爸妈阿哥阿弟一块过年多好啊!吃吃糖年糕和黑洋酥的汤团,迪格味道崭是崭得来!他开始迷顿了,仿佛踏上了苏州河边无锡阿大的货船,进入了游子回乡之旅的美梦……
突然,一声巨响差点将他从铺板上震下来,“啥事体?”“啥地方吃炸弹了?”“喔,是爆竹声!我在上海过年,不是苏州寒山寺的半夜钟声到客船.”“啥人家格重磅爆竹加结棍?”赵二一连串想法涌上心头,脑海里的画面一张换一张……
过了一会,外面仍是传来连环炮的鞭炮声,他肯定“涛声依旧”,一切多虑了.他又将身子横倒铺板上,慢慢地他闻到一股烟味破门而入,“啥地方烧着了?”又一个念头崩出来……
那年代上海砖木结构的石库门到处漏风,不足为奇.起先他还以为是外面的爆竹烟味乘冬晚“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偷偷地钻进四处跑风的房子.但是这股味道越来越重,甚至在屋里可以看到它的飘忽,似有若无的形态.
赵二如梦初醒,突然来了灵感:“不好,院子里堆的废丝料被爆仗点着了?”,他一骨碌从床上冲出去,来到场院,看到已是烟雾腾腾,他的嗓子眼也被流窜的烟雾呛得难受.他果断冲出厂门,向外头大喊:“丝厂着火了!来人救火啊!”喊毕,他又转身回到着火的院子,拎起一只铅桶在院子里的自来水龙头接水,一边随手操起一条长板凳往着火的丝脚下料堆猛烈拍打……水桶水铺出来了,他拎起水捅不管三七二十一劈头朝冒烟的杂物堆上浇去……这样又扑打又浇水的,他一下好似长出了许多双手……
欲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