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把自己的事情解说清楚,高劲松就问道:“上回来听您说起的要办‘内退’,办下了么?”很长时间以来,师母都是请假在家照顾师傅,这事在她们单位里很招惹了些闲话;如今社会上又有了传言,说是国家要调整几个行业的退休工人待遇问题,一个个全都传得有鼻子有眼:有说新政策好的,也有说新政策不好的,杂七杂八地众说纷纭,到最后的结果是谁都闹不清楚这即将出台的政策到底是倾向哪一边,于是师母就动了“内部退休”的念头——这是钻政策的空子。虽然办了“内退”之后钱会比如今少一些,但是谁也不会再为她在家照顾老伴的事而去乱嚼舌头,经济上虽然艰难一点,至少落个耳根清净,反正他们老两口也没儿没女,再不用去为儿女的上学工作结婚嫁娶这种种事情淘神费力。
师母笑着说:“这个月中旬就办下了。……哦,这都一号了,应该说‘上个月中旬’才对。”
高劲松也笑了。
师母随手擦去了沉睡中的师傅嘴角那一缕口涎,浑不在意地把手指在衣角抹了抹,又问高劲松:“你不等何英回来了?”在她的印象里,这两个孩子几乎从来都是形影不离。
“等不上他了。我在武汉还有点私事要处理,——我在电话里和他说了,反正今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直到在师傅家吃罢晚饭,又帮着师母把一切都料理停当,高劲松这才和师母告辞出来。师傅吃罢饭就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不好去打扰他。师母倒也没多留他。她知道高劲松还有事。
她把高劲松送到宿舍院的门口,直至那辆搭载着高劲松的出租车的尾灯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她才转身回了家。
老伴依然在那张扶手都磨出光亮的藤椅里眯着眼睛打瞌睡。那根高劲松特意从四川带回来的手杖就靠在他的大腿边。沙发前的小方凳上摆着高劲松削好却只切了一半去吃的半拉苹果,还有一杯已经没什么茶色的茶水。靠墙的矮脚平柜上整齐地堆叠着高劲松带来的补品和水果。
这孩子……她满意地想着,从床上拿过老伴平日里遮寒挡冷的毛毯,轻轻地给他围上。
她的手突然停住了。
老伴身上那件老羊皮夹袄里似乎揣着什么东西,两指宽的一截牛皮纸从衣襟里冒出头来。看模样象是一封信。高劲松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塞给老伴的?一定是自己在厨房里忙碌的时候,怪不得自己刚刚忙完他就说告辞的话。
她盯着那一小截纸出了会儿神,然后小心翼翼地把信封从老伴怀里扯了出来。
果不出她所料,信封里并不是信,而是一叠子钱……
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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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遥遥地望见工人体育场,高劲松就下了出租车。他又遭遇到一个难题,他不知道该为接下来的这次登门拜访准备些什么样的礼物。
他现在要去看望段连锐……
他的上衣口袋里还揣着一个信封,不过比起刚才他离开师傅家时偷偷塞在老人怀里的那个薄了许多,只有薄薄的十张。这一千块钱就是他原本为段连锐预备下的礼物。但是现在他很犹豫,不知道这钱到底该送还是不该送。段连锐毕竟不是沈指导啊。沈指导是他的启蒙教练,是他引领着自己走上足球这条路,虽然这条路并不平坦,而且充满了荆棘和坎坷,但是他却在球场上寻找到了自己的理想,或者说,是沈指导给他指明了一个方向,让他知道自己该怎么样去为这个理想奋斗,而且这么多年的师徒情分,让他在心里早已经把沈指导看作是自己的一位长辈,一位如同父亲一般既严厉又亲切的长辈,所以不管他的环境如何,逢年过节时他都不会忘记尽自己的一份孝心,这完全是出于感激和尊敬还有亲情……但是段连锐不一样,虽然他们俩同在省队时结下了一些情谊,但是不久之后段连锐便因伤退役,再以后就很少来往直到彼此没了联系,要不是没事满城乱逛荡的何英,兴许俩人就很难再见面说话了。而且如今两人的情况不啻天壤,又能说上几句话?还能有什么共同关心的话题?难道说再一同去回忆以前省队里那些人和事吗,或者象他们重逢后第二次和第三次见面那样,彼此把客套话说完就一起沉默?最最让他犯难的是,这揣在兜里的钱以什么名义送出去?是施舍?那他高劲松都成什么人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队友和朋友,传扬出去他高劲松还要不要做人?!是帮扶?那更象是个笑话。区区一千块钱能做什么?也许扔进水里都泛不起一个小浪花。
姜雁她们复杂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他的脊梁上,让他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甚至还朝旁边跨了一步,希冀这样做就能躲避开这直透进他灵魂深处的眼神。
一辆黑色的奥迪轿车忽然停在主车道和自行车道之间的绿化带边,一个男人从车窗边探出头来喊了一嗓子:“高劲松!小高!”
他愕然地转头望去,借着迷朦的街灯灯光辨认了一下,然后他就惊诧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是孙峻山!
直到坐在街边的一家茶楼里,高劲松还是没能从这次不期而遇的碰面中回过神来。他从来就没料想到会在省城里遇见孙峻山,更没有想过这种场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