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郁文说:“晚上无聊,他们又不打牌,电视里全是些老掉牙的破电视剧,就从你枕头边拿来翻翻。”他把书递过来。“要不你先看吧,——你做记号的地方我看过又把它折好了,回头你看完再借给我。”话是这样说,他的大拇指却依然夹在书页里,看模样他一点都不想现在便把书还给高劲松。
“你拿去看吧。”高劲松倒不在乎。他有些嫌弃这书,内容琐碎繁复不说,线条也不怎么清晰,东一枪西一棒地让人既糊涂又憋闷。
迟郁文也没和他客气,又低了头看书,翻过一页,也没抬头,就说道:“晚上程指导两次查房你都不在。”他也起身给自己拿了瓶水,又幸灾乐祸地说,“看程指导的脸色,只怕你这次是逃不过去了。”
啊啊?正仰脖子喝水的高劲松听了这消息,登时就被一口水呛住了,不但把水洒得衣服上沙发上地上到处都是,还捶胸控背咳嗽了老半天才缓过劲。
“程指导发火了?”他急忙问道。
“发火倒是没有,就是脸色阴沉得可怕。”迟郁文不自觉地把身体团紧了一些,大概是他想到程德兴时不自觉的反应,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些许惶恐的神色。和其他俱乐部里年轻队员更害怕老队员的情形不一样,雅枫这些刚刚提拔到一线的年轻队员就象老鼠害怕猫一样畏惧程德兴,尤其是俱乐部刚刚用“停训停发工资”的严厉手段处分过一个年轻队员,这就更让迟郁文他们惊惶不安。
高劲松追问:“他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吧。”迟郁文有些犹豫地回答。高劲松惴惴不安的神情和严肃认真的口气都让他感到愕然和困惑。不就是归队时间超过规定了吗?又不是夜不归宿,就值得这样大惊小怪?他很难理解高劲松的反应。不过他还是仰脸想了想,说,“程指导什么都没说,就问我知道不知道你的去向。”
说完就低了头继续看书。他有些看不惯高劲松现在的模样——既然如此担心程指导的看法,那你干吗还这么晚才回来?!他还忍不住在肚子里腹诽了一句:毛病!唉,小伙子,你错怪你的队友了……可这也不能怪他。他刚刚被提拔上来,老队员中间的许多事情都只有一个懵懂模糊的印象,压根就没看出高劲松目前在球队里的艰难处境——他只记得程德兴在欢迎宴会上对高劲松的评价和欣赏。
“你怎么说的?”
迟郁文假装没听到高劲松在问他。
停了停没等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高劲松只好再问一遍:“你怎么说的?程指导问我去了哪里,你是怎么说的?”
“我说我不知道。”迟郁文说。他确实不知道高劲松去了哪里。
高劲松唆着嘴唇不说话。姚远在深圳蓝天俱乐部出没的消息早就传到了武汉,有心人已经把自己和深圳蓝天联系到一起;今天晚上又有不少人都看见他和姚远走在一起,而且一去就不见回来,这说明他不单把俱乐部三令五申的赛前纪律置之脑后,同样也说明他没把雅枫主力的身份还有程德兴对他的看重放在心上……
他不敢顺着这条思路想象下去了。他发现,只要把这些事情联系到一起,他要投奔深圳蓝天的事就是铁板敲钉一般牢靠——可这与他的真实想法有很大的出入呀!他现在最希望的事情并不是去深圳,也不是去西安,更不是回省城或者北上天津,他还是想留在武汉,毕竟他已经在雅枫呆了半年多,和队友们都有了默契。何况这里还有一个很器重他的主教练,或者说,主教练一度很器重他……
可今天晚上发生的事让他不得不再一次认真地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了。下半年他会在哪里踢球呢?
在这个问题有个明确答案之前,他便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他很后悔今天晚上的举动,很后悔自己在听说黄师兄希望他去天津高新之后,为什么不该当机立断制止这次碰面,他甚至都不该去和黄师兄见面!他完全可以让姚远转达他的感激之情!这事太欠考虑了,也太愚蠢了,尤其是在眼前这个节骨眼上!它令自己这几天来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他这两天坚持随队训练,努力适应自己在场上的单箭头角色,程德兴对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偶尔也会给他一个赞许的笑容,可如今这一切的一切都随着他超时归队而烟消云散……
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他的转会,比如程德兴会不会撺掇着雅枫俱乐部把他卖给他最不愿意去的天津高新。即便是转去省城明远,他也看不到多少希望——在明远那堆大牌球员面前,他高劲松算个什么东西?兴许他连一根赛场边的板凳都捞不到。唯一的希望就是他刚刚决定放弃的深圳蓝天。至于陕西天河,他已经不指望了,仅仅是李晓林要去西安这一条理由,就足以让他打消这个念头——程德兴怎么可能让李晓林如愿呢?
夜已经很深了,但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安稳。他的脑袋里塞满了乱七八糟的念头。他一时恍惚看见自己在省城明远的看台上痛苦地煎熬,一时又看见自己在深圳蓝天的球场上忘情地庆祝,下一瞬间又看见了西安大雁塔。可大雁塔下几时又有了一个香烟缭绕的三清大殿呢?大殿前这棵郁郁葱葱的老槐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