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晌,船已靠了岸。
春柳帮着于晏背起穆安,跟在他身后走出船舱,前后的离镜宗弟子虽然碍于严厉的门规未说什么,可春柳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眼神变了,可还未想好日后相处如何应对,她就先被这如织人流唬了一跳。
码头全是人,热热闹闹的拥挤着叫卖着。背着飞剑的修真者和凡人讨价还价,有挑着扁担的小贩经过向修真者行礼,他受了,含笑避让。
春柳觉得自己本该很惊讶,可心里那一堆事活活的把她的没见过市面压下来,变成脸上矜持的冷漠。她扯一扯同样停步的于晏,示意他跟上脚步。
有人在身边说:“是不是比你们沧洲繁华多了,你们沧洲有各府之分吗?”
是简稚。齐师兄摁着他的脑袋,满脸都是无奈和歉疚:“春姑娘,因为这家伙的口无遮拦,可能师弟们对穆姑娘有些误会。”
春柳一个头两个大,嘴里却违心的道:“无妨。”
他摇摇头,满脸苦笑:“不,这是我的疏忽,让这家伙平生了口舌。眼下你们带着穆姑娘怕是不好赶路,同行师弟里只有简稚一人的法器适合带许多人。”他觑着春柳的脸色,见她有拒绝之意,忙接着说,“就让他将功补过吧,你们在宗内的这几日也让他同行比较合适。简稚师弟他虽然口无遮拦,可单论实力,内门弟子里无人能出其右,就连我也……”他停住话头,分外真挚的盯着她。
春柳疲倦的揉捏鼻梁,本想拒绝,可回想这人对穆安确实是没什么坏心思的。她现在心力憔悴,没有过多思虑的同意了。
简稚的丹炉看上去烧的发红,坐上去却是温润的凉,他一屁股坐在正中间,于晏背着穆安挑挑捡捡的捡边角坐,春柳挨着他,先扒着边漫无目的地看脚下渐小的凡世,待丹炉隐进云雾里眼界一片雾茫茫时,小小声的问:“穆安这样……咱们不带她回山真的好吗?”
“不是穆安想回去,是你想回去了。”于晏垂着眼,也轻声回答。
春柳一皱眉,一个不字卡在喉咙口,想想又丧气的咽了回去,她很稀罕的认同了这句丧气的话,动摇道:“可能是吧。”
“其实那一刻我想过回山这件事,可又被莫名的意气困住了心,心想我非要向父亲证明我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风大的很,她的碎发凛冽的抽在脸上,细碎的痒,春柳伸手挽起鬓发,声音断续的散在风里,空荡荡的。
“于晏,是不是只有出来之后才发现,世界原来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或许每个少年在独立之前都幻想自己已经足够强大,可等到真正走出庇护,才茫茫然发现,自己于世界其实无限渺小。
于晏说:“会好起来的。”他怔怔又重复一遍,安慰春柳也安慰自己,“会好的,无论你我还是穆安,都会好起来的。”
简稚在身后遥远而模糊的笑了一声。像是嘲讽。
丹炉在云层里疾行,简稚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没打开法器的结界。他是个火系灵根,这回身上已经冒起了蒸腾的水汽,老远看上去像个热水壶,红彤彤热腾腾。春柳撑起自己的护身罡气,把于晏和穆安也容纳进来。于晏也不知道在和哪个热水壶较劲,留下穆安自己让开一步,硬是要抗风站着,春柳眼看着他发梢起了霜,想劝劝他,但心里也明了他在想些什么,她被莫名的疲惫粘住了嘴,因此最后什么也没说。
丹炉落地的时候,于晏一动,卡拉拉裂开了个缝,他从冰壳子里挣扎出来,面色青白的扒拉了一下头发,面色红润的简稚跟上来,笑嘻嘻的说:“你何苦呢?”言毕一指点在他的脉门,于晏一惊,竟没能躲开,一股子热气从简稚的指尖冲进经脉,顷刻之间他像泡了个热水澡似的,浑身飘起稀薄的蒸汽。
于晏对这亦敌亦友的人简直没话可说,只好分外别扭又屈辱的道了句谢谢,可他被那口灵气撑的红光满面,这声谢谢说的是面带桃花又扭捏,来迎他们的离镜宗长老冯泽面色复杂的犹豫半晌,还是决定拿自家弟子开刀,喝道:“简稚,你又做什么了?!”
简稚很委屈,于晏很憋屈,齐师兄……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