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卫宅外等待列莹,敖尨的袖底忽然亮起一抹绿光。敖尨一惊,将袖子一抖,一颗圆圆的、散射着绿色光芒的明珠便从衣袖里满满飞了出来,悬在敖尨眼前。敖尨急忙飞进卫宅,正好列莹才从沈夫人寝室走出来,敖尨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眼前,吓得列莹一跃向后退去。敖尨冲上前抓住她的手臂:“快跟我走!”
“怎、怎么了?”敖尨不由分说拉着列莹飞走,列莹丝毫没有拒绝的时间。敖尨拉着她纵身飞过东京的成片的青瓦、繁忙的街道直到波涛汹涌的海面,列莹不知道他们飞得有多快,抑或是敖尨用了什么隐身的法术,竟然没有引起底下人们的注意。列莹低头看着脚下的波涛,心中升起一股异样。
轻舟从波浪中央缓缓升起,在仙术的保护下平稳地向二人驶来,敖尨一提速,带着列莹落在轻舟上。列莹余光瞥见港口所有的船只都在左摇右摆,身后仿佛传来了人们的尖叫。“是地震?”列莹在轻舟上落稳脚跟,问敖尨。
敖尨神色凝重地面对东京的方向,一阵比一阵凶猛的波浪袭上海岸,卷起岸边的一切甚至不及奔跑的人退回海中。去年中秋前后,东京也是这样遭遇了一场猝不及防的地动。尽管在轻舟之中感受不到外面的狂澜,列莹还是紧张地握起了拳头。敖尨侧首,看见列莹紧抿的嘴唇,目光中似有一道火焰,却不知道想燃烧的是什么。也许,是回忆。
“你知道要地震了?对,你是东京龙君,怎么会不知道?”此时此刻,列莹只是好奇,“那么多的人死在地震里,你的使命是守护他们,就这样不为所动吗?”
敖尨沉吟半晌,转过脸来专注地望着列莹:“我的使命是守护东京,不是东京上的任何人或物。”
列莹一笑:“那真是奇怪,是谁不准我在东京杀人的?”
“妖若害人,即为妖孽。阻止妖孽为恶,是所有神仙的职责,并无地域之分。所以,即便是远在台州的顾燕燕,若你要残害于她,我也会出手制止。”
列莹挑眉,看着一片混乱的东京,此起彼伏的尖叫仿佛能闯入轻舟来,虽说有些震撼,并不能使列莹动了恻隐之心:“如果是三清山遭此大劫,我一定拼了命也会把每个人救出来。”列莹说完这句话,即陷入了沉默。诚然,她并不确信自己会这样做,然而,她想过去的自己是会的。
敖尨远眺东京,沉重地说:“这是天命。”
天命?“庚子之岁,陷于东海”,列莹的脑海里骤然浮现出一些不完整的词句,不过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曾在何处见到它们。“敖尨,东京的天命,是淹没于东海吗?”列莹忽然发出的疑问,令敖尨惊诧,“庚子,今年就是庚子年!我问过你,我在鹅羊幻境看到的天书是什么意思,你却不肯告诉我。那不是我的幻觉,是真的天书,对不对?”列莹突然激动起来。
敖尨缄默不语,列莹蓦然想道:“为何要让我看到那样的谶言?天命,难道我就是那个天命吗?”桓淑、东京,注定要葬送在她的手上?列莹不知是喜是悲地大笑起来,“报应,桓淑的报应到了!”不仅他所期望的高官厚禄、名利富贵,连东京都将不复存在!可是,桓淑呢?若然整个东京都沉沦了,桓淑却还漂泊在回东京的路途上,百万无辜民众都要为这天命丧生,罪该万死的他竟然成了幸存者,列莹绝对不能容许!“该死的是桓淑,怎么能让桓淑活下去?”
敖尨看着疯了一样抱住脑袋的列莹,急忙双手将她制住:“东京不会沉没!这只是一场地动,东京不会沉没!”
列莹不解地看着他:“可是‘庚子之岁,陷于东海’,难道不是东京要沉于海底的意思吗?”列莹回忆不起那段话的细节,但是这个主旨牢牢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因为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在忧虑要如何从这场灾难中解救桓淑。
敖尨沉默了片刻:“对,但是,不是现在。”
列莹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就是说,不久之后还会有一场地动,将东京彻底摧毁?”那个时候,桓淑也许就在岛上,终于要跟东京一起葬身海底。敖尨颔首,他不清楚,列莹到底为何这样激动,似乎,她很期待这场灾难的发生。
“真是太巧了。”列莹恢复镇定,远远看着摇曳的东京城说,“不,不是巧合。这是必然的,报应是必然的。”
“你希望桓淑死,为何不去杀了他,反而要等地震,让那么多无辜的人给他陪葬?”敖尨从列莹的眼睛里,能看出她有多么迫不及待。
列莹奇怪地笑着:“可是东京的沉没是天命,即便我先杀了桓淑,也救不了那些人,对吗?”列莹解释,“我不想就这样杀了桓淑,他不应该死得那么痛快,脏了我的双手、脏了我的前程。让整个东京在他眼前覆灭,让他以为的锦绣前程在灾难面前断送,然后再在绝望之下慢慢地死去,不是更适合他吗?”
女人的恨意,如此可怕。敖尨看着列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最深最深的海底,黑暗、寂静无边:“你现在——像个疯子一样。”敖尨迟疑了很久,忍不住说出这句话。
列莹不像他担心的那样恼怒:“对,我是疯了。只要桓淑还好好地活着,我就不会变好!”列莹猛地转过身来,“敖尨,那是什么时候?”她想要亲眼,亲眼看着她所憎恶的人、所憎恶的一切被大海吞噬,唯有这样才能将她心头的恨意消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