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虽小,毕竟是妖,比起世人短短六十载的寿命,活了一百三十七年的列莹也算得上见多识广,没必要担心她被坏人骗了、拐了、卖了。虽说此去路程有点遥远,葛薇还是安安心心地让列莹下山去了,只是叮嘱千万小心外头的那些道士,可不是都像三清山的道士这般友善的。
阿璃是葛薇的另一个女儿,二十年前葛薇不知从何处捡回来的人类女孩。正如葛薇仰慕列子的风采而让女儿以列为姓,葛薇那段时间崇拜的是三清山的萧道长,阿璃就姓了萧。阿璃的皮肤极白,就跟玻璃似的晶莹剔透,所以就叫萧璃。
起初,列莹把阿璃当作妹妹。不知是否人类寿命短,成长起来就比较快,十五六载过去,葛薇发现阿璃看起来比列莹还要成熟了,于是让列莹改叫阿璃姐姐。列莹适应不来,最终还是只叫她阿璃。
阿璃十八岁跟随山上一位道长离开了三清山,因为葛薇觉得她到了年龄去找一个合适的男人成家立业。前年,葛薇收到阿璃的来信,她果真遇见了一个横竖挑不出毛病的好男人,列莹好奇心起,就赶到信中所说的地方去见见那位“姐夫”。
他不是很英俊,但是高挑;他不是很细心,但是耐心;他的官话说得不是很好,但是功夫不错,如果阿璃不使些妖法,大约也胜不过他。列莹对这位姐夫一万个满意,虽然他没有葛薇口中的那个男人完美,但是,他的存在感却是实打实的。阿璃喜欢那种真诚而且真实的男人。
去年,阿璃来信,说跟随那个男人回他的家乡了。那封信经过三个月才送到他们手中,大约他的家乡十分遥远。信中说,是在明州以东的大海里,一座叫东京的岛屿。东京,和□□的都城一样的名字,听起来更像一座城市。列莹翻遍了典籍没有见到这座岛屿,阿璃在信中说,在那片海上有一个由二十几个岛屿组成的小国,其中最大的一座岛屿上建立了他们的都城,这座岛和这座城,都被唤作东京。
阿璃为什么要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呢?列莹坐在岩石上,望着汹涌的海浪发愁。看来,必须得找一艘船才行。这样又引出了新的问题:如果以人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乘船,就要给钱,她一只狐妖哪来的钱?如果以狐狸的身份偷偷搭便船,一旦被船上的人发现,一定会立刻拎起来丢到海里去的!虽然她是狐妖,可她不会游泳啊。
往来东京的客船、渔船不多,倒有不少货船停靠在港里。来自东京的货船,都有统一的标识,在船身上涂有橘色图案。列莹等待着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潜入某一艘货船上去。
海风有些凉,列莹化出原形,厚实的毛可以帮她驱赶寒意。她坐在屋顶,惬意地摇着尾巴,看着江面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在浮动,那些是花船,白天安安静静停靠在岸边,当夜幕降下的时候,船上便热闹起来。有轻歌曼舞,有酒肉佳肴。列莹觉得这样乘着船在江面上来去的生活颇为有趣,不过,她听说那些船上的女人做的是皮肉生意。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汇的时候,列莹还在诧异难道人类不止喜欢用狐狸的皮做衣服,还用同类的皮?但是,现在,以列莹活了一百三十七年的见识,知道皮肉生意是一种令人鄙视的行当。
狐爪一探,从屋檐下拎出几块腊肉。放到鼻子下嗅嗅:真香啊。不过,现在还不能吃,列莹叼着肉拖下屋顶,听说东京路途遥远,她要为自己准备些旅途中的食物。到了深夜,列莹把食物一一搬到船上一个堆满了货物的船舱里。她已经打听好,这艘船明日就要出发了,到东京约莫有七八天的路程。夜里列莹就化成狐狸的模样,趴在她的一堆美食旁边睡着。货仓里终日暗无天日,船体巨大也感受不到船的移动,直到船舱外头传来从船工升帆的“嘿哟嘿哟”声,列莹才意识到,船已经起航了。
列莹挠了挠耳朵,换个姿势继续睡。
“今年米价上涨,此次采购大大超出了预算。要在预算内采购满八千石,恐怕只能到日本去采购了。”一个年轻的声音穿透木墙板传来,毛茸茸的耳朵动了动。
“那些商人知道如今从日本采购不易,故意涨我们的价钱。此处不好做生意,总有别处可去,但是这生意不能教别人抢了。我听说福建产的占城稻物美价廉,下次我便到福州去看看。”说话的人沉吟了片刻,又道,“桓淑,做生意的事你要学的还多着,做人的事你要学的也不少。”
年轻人道:“是,叔父教训的是。”
那人一声轻笑:“叔父不是教训你,是提点你。桓家也好、谢家也好,本质上都是生意人,首先要考虑的是我们的买卖,其次才是国库。你不做这笔生意,让别人做了,就是把钱让给别人赚。”
隔壁就此沉默了下来,不知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听到这个声音说:“其实叔父觉得,比起为商,你更适合为官。为什么不像你父亲一样,入籍获取一官半职呢?”列莹没有听到年轻人的回答,想是沉默了许久,直到列莹昏昏沉沉睡去,迷迷糊糊中,一阵脚步声远去。
夜里,船上大部分人都睡下的时候,列莹终于可以出来透一口气。她绕着桅杆转了几圈,抬头看看,还是放弃了爬上去的想法。列莹走到船头,跳到高处,这晚没有月亮,漆黑的夜幕里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海水泛着一点一点破碎的星光。小狐狸轻轻晃着尾巴,不由得感到落寞。旅途的孤苦已经悄然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