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夜幕下,白雪静静落着,抚着街上踩雪而行的打更人。
默默飘雪里,和有巷角乞者的呻吟,混有檐下恋人的窃语,更有宴上文人墨客的咏叹。
怡春院这不寻常的一夜,对于开封寻常百姓而言,与这夜空里的飘雪并无二致,落到身上,不疼,也不痒,只为茶余饭后空添了几句话题,几声笑语,然后,混在刚下肚的几杯热茶里,随着轻吁声,化作一泡泡色泽不一的温热液体,转而化冰。
恭王府。
正门前的两座石狮依然雄壮可亲,前院堂里,巨烛下,三王爷的开朗洒脱已不见,手里茶已凉,盯着地面,神色呆滞,静若石狮。
偏房门开,三王爷应声窜起身,哑着嗓子急急问:“怎…”瞅着那人神色,止了话,转而问:“黄神医,就没一点可能的么,要不再看看?”“王爷,在下无能,这死人…您还是找别人吧。
”待京城黄神医的脚步声和着轻叹远去,大堂里又落于无声,王爷一干子女聚在左右,全是默然,大气也不敢出,这时,烛下一人蹑脚进堂,俯耳轻道:“王爷,薛太医到了。
”话音刚落,大堂里嘣的一声,王爷手里茶杯已在地上碎成粉:“这狗娘养的到底想干什么?!非要这么绝的么?!我这条老命他也要了得了!”敢称呼当朝皇上为“狗娘养的”的人这世上本就不多,称呼完还能好生活着的更是见少,这吼声刚起,王妃便煞白了脸,急急起身去拽王爷衣襟,悲声劝道:“王爷,快少说两句吧…求你了…不为你我考虑,也要为这一堂儿女考虑考虑吧!”静立片刻,三王爷缓缓坐下,闭了眼,深吸了口气,朗声道:“有请薛太医!”夜半已过。
偏房里,炉火正旺,赵家公子静静躺在床上,身上各处新伤已给仔细处理过,添了刀痕的脸颊给烛火映得红润,彷是睡得正香。
床边,三王爷眼圈乌黑,唇合如刀,呆盯着少年,一边陈师爷再劝:“王爷,虽说薛太医已确认过,可既然皇上坚持…何必为个尸体再闹的不痛快?还是早早把人交给西衙处置吧?”与王爷目光相撞,身子打了个颤,轻轻又道:“那要尽早送走的好…如皇上强要,闹僵了不说,这全尸肯定也是保不住的。
”又指指桌上剑和弓箱:“在街角厢车里找到的,弓应该是赵将军的,那剑…是不是该还给公主?”“…”“今夜之事,是要暂瞒着平远公主么?”陈师爷轻轻又问:“…还有谨怀少爷,也该许他回京了吧?”三王爷看着床上少年,咬着牙握着拳,吱吱作响。
翌日清晨。
恭王府的采购车按点出门,在各处菜场早市逛着,其中不起眼一辆,购了些杂物后,折进一胡同,再出来,车上府标已去,大街小巷一阵绕拐之后,缓缓向东城门驶去。
过了城门,雪路之上,忽东忽西行着,渐渐向南,行行歇歇,整整一天,夕阳沉下,夜幕升起,就着月色,车沿官路向南又行了十余里,拐进一条乡间小路,货车碾着厚厚积雪艰难行了半个多时辰,停到一处树林前。
几人从车里扛下一被卷,取了铁铲,就着月光进了林子。
顿饭工夫,几人出林,四下扫过一圈,赶车缓缓离了。
待马车消失在月色里,林边雪地里缓缓蹲起四人,领头一人轻吹了句哨子,远处雪里又冒起五人,移步过来,低语几句,这五人踏雪往车消失方向行去。
四人起身,拍打着衣上雪花。
“操!”西衙章大岩章副总管揉着小腿喃喃道:“皇上对三王爷也过于客气了,派兵把王府围了,还怕他不交人的不成?!随他们绕了一整天,腿也跟瘸了!要是再绕下去,老子就强抢了,他们能怎么着?!”“章副总管,上面意思能不用强就不用的,您老消消气。
”一手下谄媚安慰,堆笑又道:“章副总管,人已给埋到林子里了,那车还用得着让老张他们再跟着了么?”“老王,这又没亲见,你知道他们是真埋还是假埋?别傻乎乎的给他们耍了,是不是崔兄?”崔正杰崔副总管笑笑不语。
“高!属下佩服!想跟咱章副总管斗心眼,他们还得学几辈子!”两手下皆竖起大拇指。
四人一前一后,进了林,月下沿着雪里脚印,来到一处新坟堆。
坟堆前站定,章副总管瞅了两瞅,示了示意:“扒了!”“章老弟,人都死了,这也埋了,留一个全尸又何妨?”崔正杰轻道。
“崔兄,皇上可是亲kǒu_jiāo待的,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再说,不挖出来看看,不割了脑袋,总是不放心的!”章大岩眼微微一合,眯出一道冷光:“难道崔兄对皇上旨意有所不满的么?”“哪敢!”崔正杰笑笑。
“动手!”两个手下用刀鞘平着坟堆,虽是不便,好在是新土,也不难平。
“尸变!”坟头刚理平,一人轻呼一声,倒退一大步,章大岩一愣,见被卷口正伸出一手,空里虚扒着。
章大岩抽刀出鞘,割了捆绳,被卷一开,现出弓箱、长剑,活生生一人,正是赵家儿子,此刻满脸是汗,双眼微睁,大口喘着气。
章大岩与少年对视片刻,喃喃轻问:“赵大公子,你会假死的么?”又嘿的一笑:“不是老子好心扒你出来,应该会给憋死的吧?”赵家公子眯眼喘息着,似仍无说话力气。
章副总管眯眼再笑:“不过赵大公子,你也不必谢我…真是可惜了,皇上要的只是你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