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叶子祯毫不犹豫地将最后一块古楼子吃进了肚子里,又饮了一杯酒。他喝起酒来简直没完,一坛子里有一半都是他饮掉的。
就在三人快要结束这晚餐时,外门忽被敲响。
这时会有谁来呢?许稷起身,王夫南却按她坐下,自己走了出去。堂屋的门没有关,有寒风涌进来,叶子祯缩了缩肩,偏头看向外面,并与许稷说:“看起来是个小仆。”
许稷隐约猜到是王家的人来找王夫南,就收起打探的目光,反是将杯中酒饮尽了,低头翻阅手边的簿子。
王夫南匆匆折返,对许稷道:“我阿爷从岭南回来了。”
叶子祯和许稷同时看向他,王夫南又说:“阿爷被调回,应是得益于李国老回朝重掌中书,不管怎样,都是好事。”
他提到李国老时,叶子祯的眸光明显闪烁了一下。
许稷则问:“你现在要回去吗?”
王夫南点点头,许稷起身,他却又将她按回去,当着叶子祯的面堂而皇之吻了下她前额,又看了一眼叶子祯,示意他离许稷远点。
叶子祯一脸不屑,目送王夫南离开后,转回头看向许稷:“王相公贬到岭南那么久,到底是回来了。不过王相公一回来,你们以后必然会碰面,不会觉得尴尬吗?”
许稷想饮酒,但酒已经没了。
“不会。”
“王家会如何处理这件事呢?”叶子祯低低地说,似乎想起了一些旧事:“你们之间的关系,并非谁都能容忍。”
“我知道。”许稷仍是低头翻账簿,翻了一会儿缓缓抬头:“你呢?回来的心情如何?还恨那些人吗?”
“人都死了,有甚么好恨的。”叶子祯淡淡地说,并将杯子里仅剩的一口烧春饮完,白皙面庞上就染了隐约醉意,于是他自相矛盾地说:“可是,当真能放下吗?那阵子我已很富裕了,并无生活之烦忧,但却一直感到痛苦。我也尝试放下纠结,去享受当下的快乐,但时间一长,还是回到原先的怪圈子里,牵扯不清。”
许稷从那不羁与随性中察觉出了困扰,但这样的困惑与痛苦是旁人难以体会和开解的,只能自己拆解。
“今日我遇见李茂茂了。”他说。
许稷抬头。遇见李茂茂?难怪情绪会突然变得这样古怪……是担心李家上下得知他回来的消息吗?
他又在害怕甚么呢?
倘若害怕,是因为根本没有放下过吧。
妄图有一天这个家还能再接纳自己,妄图一切都没有发生——倘若当年没有一时糊涂喜欢上那样的人渣,就不会遭遇出卖和羞辱,也不会被家族驱赶放逐,更不会丢掉名字。
这些是他仍然贪恋的部分,想起这部分就会觉得自己恶心且浑身是错,但他又做不到违心地活着,这是矛盾之处。
李家能接纳现在的他吗?
是否仍觉得他不干净、有辱门风……
叶子祯双臂交错伏在案上,头埋进去,仍然年轻的身体微微颤抖。孤独多年无可告慰的人生难处,也只能在半醒半醉时,才有释放的可能。
许稷起身拿过架子上的毯子覆在他肩上,拿起案上的账簿,语声低低,像是自顾自地说着:“李家现在会不会不一样呢?”
不会像以前一样冷血无情,不会再往原本已经受伤害的孩子身上再插一刀,逼着他们亡灭……
就在她想起母亲之时,外门再一次被敲响了。
许稷陡收回神,披上大氅冒着寒风走到门口,只见一庶仆立在门外。那庶仆对她一揖,双手递上请柬,并道:“国老邀许侍郎及叶郎君明日到府上一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