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狠心的家伙连早饭也不给,就将他们赶出了门。
待他们当真走了,又从门口探出头去,孤寥寥地看着空荡荡的街巷里,灰尘重新落下来。
供军粮草衣料,随同右神策军一起浩浩荡荡离开了西京。
而王许二人的事,也给沉闷西京添了一些戏谑话题。譬如说王夫南不计前嫌勇救抛弃他的许侍郎,许侍郎感动之下后悔不已,终于两人又握手言和云云。
但玩笑话也只能解一时的愁,京中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弄得皇城内乌烟瘴气,简直呛人。
练绘被调至凤翔任节度使兼陇右度支营田观察使,终于离开了他待了近十年的御史台。
调令下来,驿所就催着走。
凤翔就在长安西边,因离得近,练绘所得装束假就十分短暂。
千缨得到消息连夜爬起来收拾行李,有了之前同许稷东奔西走的丰富经验,她收拾起家当来从容不迫井井有条,以便到了凤翔还能同现在一样过日子,不会缺东少西,这里不顺手那里不顺眼。
练老夫人已经年迈,自不可能与他们夫妻一起颠簸,只交代了几句,便由得他二人自己解决。
时近黄昏,樱娘在老夫人房里临她阿爷的字帖,尽管还不怎么识字,但像模像样写得十分起劲。
千缨则站在卧房外对着单子核对要带的行李,她眯了眼努力瞧,但暮光太黯了,看得十分吃力。这时忽有亮光靠近,千缨抬头又转身,只见练绘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正举着一只灯笼给她照明。
“回来啦?”千缨赶紧将那单子收起来,因她觉得自己的字太丑了,怕被嘲笑。
练绘应了一声,带了些鼻音。
尽管已经相处了这么久,但练绘每每与她单独相处,就会表露出些许拘谨来。
千缨挑了下眉,转过身去看放在廊下的行李:“快收拾完了,明早就可以走,驿所的人说什么时候来了吗?”
“明日辰时。”
“那来得及。”千缨俯身合箱,“我再收拾一会儿就结束了,你吃饭了吗?厨舍还热着饭呢,或者再做条鱼……”
“这次离京去凤翔,实在是辛苦你了。”练绘很抱歉地说,“让你们随我奔波,对不住。”
千缨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去:“为何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哪里有人可以一直在京做官哪,外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有准备的,不在意。”
“可是凤翔——”
“淄青我都去过,凤翔算甚么?”她又开始睁眼说大话,“我胆子很大的,樱娘也随我,胆子也很大,听说要离开西京去别处,她比我还开心。”
练绘不知道要怎样接她的话。长时间的相处,他清楚自己的妻子是什么样的脾性,她乐观、坦率、麻利,好像什么也不怕,但实际是个胆小鬼。
暮光愈发暗沉,他手里的一只灯笼也愈发显亮。
这光亮映照在她的绯裙上,柔和又暖融。
千缨看他拘谨的模样,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个人在朝堂里迈得开步子,在家里却缩手缩脚,怕一着不慎破坏已经存在的一点点温暖,却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去拥抱属于他的人生。
这时一个小仆低着头从廊下走过,他走得很慢,千缨盯着那小仆一路走远,再转过头往另一边一瞧,见四下皆是无人,忽然往前一步,走到练绘跟前,还不容他反应,抬起双臂忽然抱住他,踮起脚在他侧脸浅浅地吻了一下。
练绘手里一直提着的灯笼,轻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