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他的母亲。
用哀怨而无奈的语气,碎碎念着同一句话:“他为什么还执迷不悟?他要是早点改过,就可以回老家工作,出了事我们也可以照顾。”
上次听到同样的话,还是自己决定离开家,一个人到陌生的省城独立生活的时候。
执迷不悟。对,这个词是母亲最喜欢用的,这的确是她的口气。
接着传来的是父亲的声音。
和几年前一样,因为老烟枪而毁掉的嗓子,苍老,颓唐,对于白酒的疯狂嗜好使他听起来比以前更加暴躁:“他要是能改,也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了!车祸……车祸都是报应!搞什么不好和男人搞在一起,丢尽我的老脸!”
父亲的骂声被弟弟齐喆冷淡地打断:“爸,这种事你别那么大声嚷嚷,给左右邻舍听见了才真的是丢脸。”
他握着手机的手下意识往远处移开了一点距离,然后,慢慢放回原位。
呼吸有些急促。
大概听出了他气息上的变化,齐囍似乎捂住了话筒片刻,所有声音闷了一下,只听到她隐约在喊“你们都少说两句”之类的劝话。
母亲开始发出歇斯底里的啜泣声,弟弟不再说话。
只有父亲不听劝,甚至还大步走过来夺过话筒:“你听着!不管你车祸还是别的,你要是还坚持跟男人搞,永远别回这个家——”
“嘀。”手指猛地按在终止通话键上。一连按了好几下。
耳朵里那句话徘徊不去,而手指抖得厉害,不知道到底按准地方没有,到底挂断电话没有,只能不停地按,死死地按。
整整半分钟后,按键的动作终于停下。
齐誩松开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关节发青的拇指,低头大口喘气,肺部有一种供氧不足的痛觉,他不得不竭力求生。一边喘,一边把僵硬的拇指从屏幕上移开,直接按下关机键,将所有联系切断。
病房空荡荡的,单调的白色从四面八方涌来,把他急促的呼吸声清晰放大。
一下,又一下。
他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那是他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可以暂时不用去看到它,回想起里面刚刚传出来的各种声音。
“吃饭。”齐誩忽然张嘴,麻木地对自己说。
对的,吃饭。自己不是都还没吃完饭吗?应该首先把饭吃了,填饱肚子,再躺下来睡一觉,明天又会是秋高气爽阳光灿烂。
齐誩重新摆好盒饭,拿起筷子,努力去夹里面的菜。
手实在颤抖得太厉害,夹了半天才夹住,没放到嘴边就掉了回去。
一起掉下去的还有别的东西——尝不出味道的,淌了一脸的东西,开始接二连三打在那些粗糙硌人的白米饭上。
苦得难以下咽。
“唔……”喉咙里发出第一声之后,后面就藏不住了。
幸好病房里无人旁听,所以自己可以稍稍变得难堪,用配音以来最难听的声音肆意哭上一会儿。
好久没有这样,他得给自己长一点时间。
等时间一到,他会继续把那些弄脏的饭咽下去。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
18【第十八章】
宁筱筱接到齐誩的电话是他出车祸一周后。
当天车祸的新闻虽然有播出,但是没有公布受伤人员名单,具体给了他几个镜头他不清楚,不过师妹估计还完全不知情,因为她在电话那头惊慌失措的尖叫分贝很高。
“你出车祸了?”此时宁筱筱应该还在杂志社里,也不怕如此高分贝的音量会毁掉她在同事面前的淑女形象。
“小伤而已。”单手骨折应该不算重伤……吧。
宁筱筱听说,暂时松了一口气。
结果当她下班后前往医院探望,一跨进病房门口就直呼上当受骗。
“那个‘小伤’的人在哪里啊!”宁筱筱瞪着齐誩手上厚厚一层石膏,身上多处割伤缠着纱布,另有左一块、右一块的淤青,差点气得掀了病床。
“没死就是小伤。”病床上的人表情出奇平静,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师兄,”宁筱筱借着灯光上下打量他一番,欲言又止,“你脸色不太好。”
岂止不太好,简直可以说是憔悴。
上回见面还是在他出差之前,才不到半个月时间,人已经瘦了好几斤,仪表也没修整,头发蔫怏怏地随意一绺搭着一绺,下巴上胡渣都冒出来了。平时齐誩四处奔波、日夜颠倒地工作,现在有空躺在床上静养,气色居然比那时候还差。
虽然没有病容枯槁那么夸张,却也苍白。神情尤其寡淡——
宁筱筱终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齐誩向来对她有说有笑,调侃不断,而今天整个人都懒得开口似的,眼睛视而不见,耳朵听而不闻。
譬如刚刚那句话,他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咬了一下下唇,抬高声音:“师兄,你脸色不好。”
这次用了更加肯定的语气。
齐誩总算眼皮动了动,抬起头看她。表情依然平静无比:“有吗?”
宁筱筱踩着高跟鞋噼里啪啦走过来,在病床上旁边坐下,轻轻用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肩窝,皱眉道:“有啊。你看,都没什么肉了,硬邦邦的。”
齐誩这时候忽然笑了一下,她没防备此时的他会露出这种表情,瞬间呆住。
“你想知道原因吗?”
“想啊!”呆住的人特别容易中圈套。
齐誩的圈套包括二两米饭,几根苦麦菜,一个鸡蛋,一块香煎豆腐。
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