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者为妾。
不得家族高堂许可的姻缘,纵管两情相悦,那也是私定终身“父母国人皆贱之”。
凤翁终究不能许凤妪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份,纵管他日后高官厚禄、名满朝野,族老尊长谁也不再追究他悖逆“淫奔”的罪错,世人也渐渐不再誹议曾经的年少fēng_liú,但凤妪始终不是他为世俗承认的妻。
不管凤翁是否终生未娶,只与凤妪厮守白头,世俗礼法自有一套古板的坚持。
春归想凤妪应当是不觉遗憾的,无非因为连累了子孙被视为“旁庶”,多少会怀有自愧。
她更觉凤翁、凤妪都是幸运的人,因为在此茫茫世俗,他们得遇彼此一见倾心,且挣脱了流俗束缚,至老不负旧盟。
有幸的是她也听闻感会了这一故事,在多少人心易变反目歧途的现实里,知悉坚守尚有饶幸可期。情意,也许并没有传言渲染的那样脆弱和最易抛舍,也可能细水长流,在名利、礼法等等坚壁匪石间蜿蜒绵亘。
而关于凤翁携凤妪奔于金陵之后的传奇,春归是听兰庭归来后叙述了。
彼时山风更清,半轮秋水皎洁穹旻。
酒气风尘已经沐浴散尽了,他们仍是傍窗对坐,披衣散发,各执一盏清茗。
一肩沐着灯光,一肩沐着月色。
这山舍里是不用另外薰香了,清风卷送来,芸气芳息起伏,如天地自然的体香,不带烟火焚燎,夜里分明已经万籁俱寂,可春归没有睡意,兰庭的谈兴也并没有被凤翁尽全消耗。
对于凤翁凤妪年轻时的往事,兰庭却分明已经是早有耳闻了。
他的叙述里,有一些凤妪并没有格外强调。比如那时凤家尊长们对凤翁的寄望,可以说是把所有振兴、繁荣的重担交托,凤翁虽说不屑功名利禄,但也像众多世家子弟一样,并不能全然抛舍两肩所担的责任,而一味追求恣意洒脱。羁绊他的不是陈规礼法,同样也是恩情二字,高堂生养的情,师长教导之恩,在他心目中也是重要而不能抛舍,取舍时的凝重艰难,其实并不与功名相关。
有很多的人,最终屈服妥协,其实也不全是因为向世俗礼法折腰,向功名利禄投诚——亲长往往是团体,且因血缘而无法割舍,如同天生来就占据更重份量的权码,和这个团体相较,个人往往显得力单势薄。
同样是情义,本不应有轻重多寡之分,但往往当人面临权衡时,会困扰于轻重多寡。
稍一松泄,就会在一群人的殷切注视里,忽视那一双同样饱含热切的眼睛,而不能再去思考,难道就没有两全之策?
“我敬佩凤翁,是因他在那样的艰难的时候,没有选择更轻松的途径而违背初心。”兰庭这样说:“放弃凤妪何其容易?连凤妪自己都放弃了,世俗同样不会因此诽责凤翁负心,因为世俗都能理解良贱不婚的礼律,世家子弟、男儿丈夫,他们的责任在于繁荣家族、报效君国,本就不应耽于儿女情长,倘若凤翁听从高堂之命另娶门当户对的妻子,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他对凤妪的背信弃义,就算凤妪控诉,世人反而还会嘲笑凤妪不自量力妄图攀附。”
秦楼楚馆、风尘浮浪,自多才子佳人一时的fēng_liú韵话,可有多少当真能够双宿双栖长相厮守?海誓山盟无非情浓时候的调剂,在这样的故事里原本谁也不需对谁的终身负责,转身相忘江湖,老死不相往来,甚至连“辜负”二字都落不上的。
抛舍确然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
“可如果没有那些门第之见良贱之分,只作是人心对人心,挚诚对挚诚,已经认定的伴侣,当真就能轻易抛舍吗?”兰庭似乎自问。
春归静候他接下来的自答。
“凤翁给出了否定的答卷,老前辈虽说没有和我提起过这段旧事,但我猜凤翁当年一定经过了思考,所以作出判断。族老也好,高堂也好,对他抱以的寄望无非建功立业振兴岌岌可危的家族,这确然是他作为凤门子侄不容推卸的责任,且凤翁未必就肯一生耽于风花雪月而毫无作为,但娶谁为妻不应作为建功立业的前提,联姻结势也从来不应是儒生学子谋求仕进的途径。”
对于这样的“自答”,春归当即表示一万个认同:“迳勿说得不错,婚配和功业本不应当成为矛盾必须从中取舍,正如父母和良侣原本不应对立。”
“凤翁选择了凤妪,舍弃的无非是家族给他预铺的捷径,而并不是承担的责任和道义,看清了这一点,取舍又哪里艰难呢?”
这就好比尔虞我诈从来不是建功立业的必然条件,难不成谋求仕进就一定要放弃良知?
“凤翁再次前往金陵,因当时政敌仍然雄据朝堂呼风唤雨,并非入仕的时机,他仍旧选择韬光养晦,可没有了家族的资助,谋生成为当务之急,他先是发挥所长替人造园,积蓄一笔资金,再借贷了一笔钱,靠着擅长疱厨之技,在秦淮河畔开了家酒肆,正正经经的当起了商贾。”
“我也听阿婆说过,只用了三年时间,凤翁便将他的醉梦楼扩展到了五家,不仅金陵,苏州扬州各有脚店。”春归笑道。
“本朝虽取缔限制商贾入仕的铁律,不过在众多士人尤其是所谓世家子弟看来,凤翁从事商贾仍然是自甘坠落不务正业,更有凤家当时的政敌,眼见着凤氏一门最有希望的子侄竟然为了一介风尘女子违逆家门从事贱业,乐得冷嘲热讽讥笑鄙夷,以为凤家彻底一败涂地。”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