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赵楼的事件传到冯家,韦大娘子是从长子冯九皋口中听闻了凤仪郎那震惊四座的颈上一刎,这时她仍枯坐灵堂,呆呆凝望烛火迷离处供奉的牌位,沉默良久才一声叹息:“张凤仪做到这一步,也算不枉了你父亲待他的真心挚意。”
“可不过是一介戏子自刎而死,虽说是连带着把太子妃都痛斥一场,可对那些人却是……毫发不损。”
“與论沸沸,对于圣断也并非毫无作用,我们且先等等看吧。”
韦大娘子突然想起一事:“张凤仪的遗体在何处,可有人替他收殓安葬?”
“仍在义庄,他在行事之前,便已让妙音班的众人离开了京城,应是担心受他牵连,他在京中再无亲属,应当无人操办身后之事。”
“让你外祖父托托人将他的遗体从义庄请出吧,由你出面,将他收敛安葬吧,就葬在……葬在你父亲的坟茔旁边。”
“母亲!”冯九皋急道:“不仅是从前的风言风语,因为今日的事,张凤仪自刎之后满京的街谈市语,都在议论父亲和他……那些闲言碎语简直不堪入耳,倘若我们再这么做……”
“什么不堪入耳?”韦大娘子冷冷的一笑:“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就不堪入耳了?情感只论坚贞与否,哪有这么多的干净污秽之分?你父亲他……虽然一直不曾对我明言,可我知道他确有这样的癖好,他与我相敬如宾,可从来不是情投意合。”
“母亲!”冯九皋似乎自觉无地自容,一张脸涨得通红。
“有些事情我们应当正视,比如你父亲不容于世俗的这一癖好,皋儿,你不能正视,是你不认同你的父亲,但我告诉你,就算他有这癖好,但仍然不改他是个好丈夫,尽责尽心的好父亲,你根本不了解他。”
韦大娘子再次看向那尊冷冰冰的牌位,之上的刻字全然无法彰显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有怎样的仪表和气节,这些呆板的字迹,让她看得久了,怀疑终有一日也会淡忘那个曾经活生生的人。
“他哪里生来就是池中俗物?可那时的混帐世道,却不容得他一展抱负,为了求生,为了保护好妻小,为了我更是为了你们,他只能憋屈的苟活,他甚至不能……从来不能依循他自己的一点真意志趣,他这一生从来没有随心所欲过,他比我们都要活得更加艰辛。如果他没能和张凤仪相识相交,这一生于他而言就是真真正正的行尸走肉了,我心疼他,可作为他的妻子我却无能为力。”
泪眼迷离看烛火迷离,眼里眼外都是一片恍惚,韦大娘子闭着眼,数日之间她已是发鬓苍苍,她花了一生的努力也没能赢得丈夫的爱慕,她其实一直知道自己只是丈夫肩头的责任,是他的负担,是束缚他不能去追求幸福惬意的绳索。
“他忍过了半生,直到忍无可忍。”韦大娘子干脆掩面,把眼泪握在了掌心里:“他对待任何人都比对他自己更好,所以皋儿,你不能因为你父亲有龙阳之癖,就厌恶鄙夷他,他到死都是一个铮铮男子,他从来没有做过辱没家门辱没妻小的事,你应该敬重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你的父亲,而是因为他的一切作为,值得你敬重爱戴。”
他们这时都解脱了吧,韦大娘子心里暗暗的想,冯莨琦和张凤仪,黄泉道上可以彼此为伴,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的束缚和负累。
我应该为你终得解脱而安慰。
但我还活着,我必须活着,必须承担你留下来的责任,我要照顾好我们的子女,我还要等着看害死你的人罪有应得,我会一个人活到白发苍苍、齿落舌钝,终有一日会独往幽冥,我不会再打扰你也不会再拖累你了。
今生既不可求,更不可求来世,我们,永决。
——
春归也听说了燕赵楼的事,是从兰庭口中。
就在太师府的三日宴庆结束后的次日,兰庭及新科进士们均获授职,兰庭毫无意外授任为翰林院修撰,这也几乎是殿试状元郎的例行授职,当然这个官职远远称不上位高权重,甚至根本谈不上任何职权,不过官阶却达六品,且根据时下非翰林不入内阁的“规例”,兰庭这一步至少让他具备了日后入阁的资格。
这个官职并不忙碌,甚至都不用参加早朝,不过他的日子过得并不比备考时清闲,大清早去翰林院应卯,回来后也得待在前院议事,往往傍晚之前是不会回斥鷃园的,谁让他虽说是初入仕途,却为京城轩翥堂赵氏一门的家主呢?赵太师遗留的人脉都需要他接手维持,更何况眼下废储的号角算是正式吹响,朝野上下弥漫着老厚一层阴霾诡谲。
张凤仪刎颈自尽的事,是在现场目睹的叶万顷亲口讲述给兰庭,他虽并没有见过大名鼎鼎的凤仪郎,也忍不住为他一番唏嘘。
这晚便也告诉了春归。
春归也是声声长叹。
她虽说相比普通人,对这事不能说毫无预见,却没想到凤仪郎会选择如此震悍和绝决的方式,临死之前把高稷好一番当众羞辱不说,甚至还把太子妃、高家怒声痛骂,凤仪郎也算用他唯一能够做到的方式,替冯莨琦出了一口恶气。
“只怕厂卫察案,不会考虑张凤仪这番申斥。”春归又是一声长叹。
“却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兰庭道:“太子妃被如此辱骂,她自己就能捅去皇上跟前,更不要说还有厂卫这么多耳目,冯公遇刺一案虽没这么快察实,但皇上听闻‘把天下拱手相让给高家’这说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