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这些日子有点暴躁。
不仅仅是梅妒和菊羞,就连入深、乘高等些丫鬟都有这样的感察,不至于为此胆颤心惊,但行止之间都免不得带出几分察颜观色的谨慎——大奶奶对费嬷嬷,虽则说从来不曾心悦诚服,但也鲜少顶撞冲突,费嬷嬷偶尔引用女则内训聒躁,大奶奶都是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只不和那婆子计较就是了,可这三、两日间,竟然抢白费嬷嬷不知几回,连宋妈妈都规劝不住!
气得费嬷嬷往踌躇园告状都有如一日三餐按钟按点了,老太太为此教训大奶奶,大奶奶也全然不当一回事,据说还把二夫人一同给激怒了,奈何和大奶奶唇枪舌箭几场,二夫人一点便宜都没占着,也闹得一肚子火气只能冲着简保家的那几个仆妇发泄,就这样,大奶奶还不肯甘休,又同二夫人理论起赏罚不公来,斥鷃园的丫鬟们从来没见女主人战斗力这样强盛过。
菊羞曰:奇了怪了,往年冬天大奶奶都会犯懒,眼瞅着雪都下过一场了,今年怎么这样勤快?
勤快得四处找碴,搅扰得家宅不宁!
更奇了怪了的是“百战百胜”的大奶奶脸上完全没有得意之情,也不和她们说说笑笑了,就更别说下厨做出美食来觥筹交错,要么就是歪着看书,要么就是做女红针凿,连四夫人来约大奶奶去怫园里炙肉来吃,大奶奶竟也婉言推辞。
心情一看就不好。
婢女们不知所以然,宋妈妈就更加焦急上火,这日终于是忍不住了,进屋就把丫鬟们都摒退,一屁股坐在绣墩上,且还伸手过去一把夺了春归手里的书卷:“曹嬷嬷都说要告老了!”
春归伸手去抢书卷,奈何没抢得手,只好懒懒歪着勉勉强强才拉出点笑意:“她又不是朝廷命官,还有告老一说?难不成我还要替她上封折子请夺圣裁?”
宋妈妈深深吸了口气:“大奶奶这些日子究竟哪里不痛快了?可再是积着多少郁气,都不能这样闹扰。费嬷嬷毕竟是老太太安排来这里的人,也不像过去曹妈妈一样的强横,虽说是有些罗嗦聒躁,大奶奶一直也都是能够宽容的……”
“费嬷嬷从前是教养过大姑母,故而比普通的仆妇更加体面,但再体面,也不能以下犯上吧,她竟然打听起我的妆奁,柴生哥的居宅究竟是写的谁为宅主,两处铺子是不是大爷补贴的钱财购置,还有我托了柴生哥在京郊置办了多少亩良田,她究竟要干什么?!更不说我让青萍打听和柔的现况,她也要聒躁,说我居心不良,说如今和柔既然已经不是大爷和我的奴婢,我就不该关注,我就讷闷了,还有这说法的?和她争论两句,她就急赤白眼的往老太太跟前儿告状,闹得我挨了数落,我还不能责她几句话,告诫她谨记身为下人的本份了?老太太处事不公,只听费嬷嬷的挑唆,我理论几句就是大逆不孝?我可没有打骂老家人,做什么就要担当苛厉跋扈的罪名?”
宋妈妈再次深吸口气:“大奶奶究竟为何还要关注和柔?”
“她如今在庄子里,但并不是在二夫人的庄子,仍旧是在太师府公中的庄子,莫说我打听她的近况本就是合情合理,且我打听来,也并没有为难她,我听说她而今非但没有了二两银的月薪,且公中下派的衣裳鞋袜等等物用,也短缺不少,她虽然名义
上已经属于二夫人的仆婢,但到底她的姐姐,是生殉婆母的忠仆,大爷和我对于和柔的现状又怎能完全不闻不问?和柔犯错,已经受罚,如今二夫人克扣和柔应得的物薪,我替她追讨有何不对?”
春归如今,完全能够体谅兰庭的心情,也完全理解了兰庭对于和柔的“妇人之仁”,她敢肯定若非是她坚持不愿再留和柔在太师府里的缘故,兰庭绝对不会将和柔“顺水推舟”易主,导致这奴婢如今只能呆在京郊的庄子里,彭夫人虽然不至于刻意为难和柔,但一枚失去利用价值的棋子自然也不可能受到彭夫人的看重,庄子里的仆从难免看人下碟盘。春归虽说无法答应替兰庭纳了和柔为妾,但不是没有考虑过再将和柔“索回”。
就算让和柔留在外院书房,总不至于缺衣短食受气。
这当然是为了让兰庭更加好过些,不至于为了和柔的处境更加自责愧对母亲,但春归想到原本的事轨中,和柔最终是被谋害,她无法判断可能的真凶,能够判断的是只要她“索回”和柔,彭夫人绝对会再利用和柔生事,和柔本身又居心不正,保不定会不会反而因此葬送了性命。
“索回”太多后患,防不胜防,是以春归才会关照和柔的起居,免得眼看寒冬将至,和柔远在庄子里饥寒交困。
怎知她这样一行为,立时引起了彭夫人及费嬷嬷的反扑,春归既然对老太太已经全无亲情,就根本不想再忍耐费嬷嬷看似规矩,但无时无刻不在刺探挑衅的言行,借机发作起来,才闹得太师府内宅这几日间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大奶奶,老仆是看着您长大的,能不知道您的心性,要不是心里不痛快,绝不至于如此行事,可老仆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奶奶究竟为了何事气怒,您这样任性胡闹,也没见您开怀,可见大奶奶并未找到消释怒火的法子,反而是闹得老太太怪你乖张,二夫人谤你不孝又是何必呢?”宋妈妈长叹一声。
正在这时,菊羞却一脑袋撞了进来,好歹是看见自家亲娘冲她怒目而向,才忍住没有大呼小叫,规规矩矩行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