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台亦属西苑,本为皇帝与嫔妃避暑游玩的别宫,有别于凤阳高墙这类的圈禁之地,只是英宗一朝,曾将发妻废位之后囚于南台子虚庵,后来英宗的孙儿代宗,更是下令嫡母落发于子虚庵中,生死不相往见,故而南台的子虚庵仿佛就有了冷宫的实际意义,就连当今的圣慈太后,也有一度被先帝光宗囚禁于此。
子虚庵虽被称为庵,实则也是宫殿的建制,不过有别于南台的其余殿堂,此处端的是花木凋蔽、蛛丝悬梁,触目皆为凄颓之景,涉足顿感阴郁之情,而四面高墙,仿佛永隔人间岁月,数着寒来暑往,方知年载几何。
但当今的太子妃高氏和她的侄女高皎,禁步于此尚未足岁,所以霜鬓还未替了乌丝,悲愁远且不及义愤。
她们还没有心如死灰,更加不曾堪破人生无常。
只是噩耗还是传来了。
太孙跪在母亲跟前,声泪俱下,因为今日他甚至作为监斩御使,亲眼目睹了他的外王父,他的舅舅们人头落于铡刀之下,从此高官权勋,沦为遗臭万年,可恶的是围观百姓,竟然额首相庆,可恨的是多少敌仇,当场高呼圣明。
太子妃更是睚眦欲裂,扑上前抓着儿子的肩膀直摇晃:“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眼睁睁的看着!!!”
“阿娘,儿子着实没有办法,儿子求了皇祖父,但皇祖父不肯宽敕外王父与舅舅们,只答应可以让几位表哥表弟免死,但,但,但……发配库页岛……阿娘,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但任往复等等臣子说得对,儿子现今必须隐忍,待得继位之后……”
“我等不了,我等不了!”太子妃怒涨着泪眼,双掌有如鹰爪,牢牢扼紧太孙其实尚且单薄的肩膀:“而今忍辱,便是有朝一日你位及九五,我高家满门仍为罪庶,唯有如今让那些大逆狂徒血债血偿,才有东山复起的一日!弘复帝的罪错,必须弘复一朝纠正,如此我高家才算平冤昭血,如此我才能获尊太后,你到底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高皎也自是梨花带雨,胳膊一环就挂在太孙的脖子上:“裕哥哥,裕哥哥,我阿公阿父可都是为了裕哥哥才被冤害,裕哥哥可不能放过那些害死他们的凶手啊!”
“皎儿松手!”太子妃一把扯开了侄女,同时自己也站起了身:“裕儿你听好,如今这样的情势,皎儿是不能为你的正妻了,不过我高氏嫡女从无为人侍妾的屈辱,你给我听好,你那皇祖父是用高家一门的人头和鲜血,为你铺平了位及九五的道路,你无论何时都不能忘记你是踩着你外王父你的舅舅们,你踩着他们的尸骨才能享获日后的无上尊荣,你不能负了他们,不能负了高家!”
“阿娘,裕儿誓不负外家!”
“好,很好,你起来,听我细说。”
一张蒙垢的玫瑰椅,甚至有一足已经磨损导致安放不那么平稳了,但这并不妨碍太子妃的正襟危坐:“第一件事,你先务必让我和皎儿离开南台,接下来我怎么做,你不用过问,你答不答应?”
“阿娘,儿子已经嘱令丹阳子相助阿娘归来慈庆宫,今日前来拜谒,正是想要知会阿娘。”
“很好,再一件事,你的皇祖父必定会急着替你择定太孙妃,自然会为高门权勋闺秀,你不能拒绝,但你答应我无论如何,待你登位之后,
立即废弃此妇,再迎高氏女为后!”
“儿臣心许皎妹,敢称除皎妹之外……”
“不是皎儿。”太子妃冷然打断:“皎儿不能为你的皇后,你们两个,今生注定无缘,因为是你的皇祖父亲手斩断了你们两个的姻缘!”
太孙怔住,神色几分挣扎。
“裕哥哥,请裕哥哥听从姑母慈令!”高皎却是极其坚决。
太子妃看向高皎,眼中终于有了几分悲悯与柔软,但也是转眼即逝。
于是此日太子妃因闻噩耗,昏死过去,太孙情急之下相请丹阳子救助生母,然而虽说太子妃清醒之后,却病重不起,经诸医官会诊,竟然束手无策,多得丹阳子再行施针,使太子妃病情不至恶化,可是如果继续任由太子妃禁步南台子虚庵,必定病重难愈。
所以太孙长跪于乾清宫前,恳请圣令宽赦生母。
弘复帝几乎快要同意了,然而沈皇后杀到。
帝后之间经过了一场引经据典的唇枪舌箭,而后不欢而散,但太孙仍然跪在乾清宫门外,未被受允起身。
而入冬以来少见的一连晴朗的天色,在这日傍晚终于有了变幻,阴云迅速淹没了斜阳。
市坊间多少百姓暗暗感慨:高琼父子服诛,到底还不足够春暖花开啊,大抵是太子妃这祸害还没除的缘故。
但百姓都只敢暗慨而已,这样的心声自然不会渗入深深皇城。
惠妃就觉得时机正好。
这日她便带着婢女款款行至乾清宫,婢女负责提着食盒,里头都是惠妃在小灶上亲手烹制的茶点羹汤,说起来安陆侯江琛一手好厨艺在京城勋贵圈内也属名声已久了,惠妃“幼承庭训”,此门技巧也自来便是独步后宫,就连王太后,也曾衷心称赞过惠妃的此一“贤能”。
惠妃很清楚自己的长处。
她故作惊奇的站定在太孙身后,发出一声似怜似愁的叹息,就伸手去扶原本应该水火不容的对头,奇异的是惠妃还真能把“六亲不认”的太孙从地上轻轻松松又似乎理所当然的给扶了起来。
“这么冷的天儿,殿下怎么跪在这里?皇上如此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