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杏这几日仍然跟着华霄霁。
其实当她明白自己是被华霄霁谋害时,并不存在多少怨恨,是因清醒的灵识对于生死大限本无执念,也明白积世的轮回修渡的无非超脱凡身,长登极乐之境再不受爱恨情仇之苦。那么这一世的生抑或死,寿终正寝还是死于非命,都大可不必介怀。
对楚楚这元凶首恶也好,华霄霁这帮凶同谋也罢,娇杏着实没有太多的仇恨,她之所以仍有妄执,确然是对春归的不舍,因为这一世轮回,春归是唯一替她着想,愿意提供给她安稳生活的人,尤其当她明白春归正陷于危险关隘,大有可能也亡于阴谋,她无法袖手旁观了无牵挂的往渡溟沧,她受了恩惠,还没有报答。
当娇杏亲耳听闻楚楚那番话,确信她也属敌党阵营后,于娇杏而言,实为震惊胜于恨怒。
一个看上去如此清雅和气的人,竟然是个杀伤人命眼都不眨的心狠手辣的角色,相比起来华霄霁这个七尺男儿,反而是因受人蛊惑蒙骗才误入歧途,没有那样的果狠与毒辣。
但把华霄霁跟着跟着,娇杏便觉愤慨油然而生了,因为这个人着实愚蠢蒙昧,他都不想想他所信仰诚服的人,明明连杀人害命的恶行都敢毫不犹豫施为,这样的人怎么会真正为社稷苍生谋取福祉,真不知华霄霁因何坚信他如今的行为,是大道正义。
这些天根据楚楚的提醒,华霄霁见了好几拨人。
有商贾,他们如丧考妣:“周王殿下和赵副使说是纠察不法公衡税制,去年秋赋朝廷公派的粮长也确然都是当地上户,从此我们看似可以不再因为忧虑被摊派粮长一职,行贿州县官吏,甚至就算被委派粮长,反而还有好处,因为粮长虽然必须承担征运秋粮之责,但可免去当年赋税,是朝廷对粮长施行的补恤。可粮长被免除的这笔赋税,却照样被官衙摊派给其余人户承担,尤其我们这类被评为中户的商贾是首当其冲!
接下来会如何?我们年年都会因为此政令承担摊派,要想减免便依然只能行贿州县官吏,这岂不是换汤不换药?甚至于损失比过去还要重!”
还有这回被派为粮长的大户,也是抱怨连连:“朝廷明明承诺了我们负责征运秋粮便可免除今年赋税,只这句承诺根本就没有落实!如我所在安庆府,知府大人便公然告诫我等,说要是不行贿赂,他就敢担保我等根本无法征足秋粮,朝廷降罪下来,项上头颅都怕难保。我等能如何?还不是只有行贿挨过去这场无妄之灾,赋税是免了,给出去的贿款比赋税还多,吃力不讨好,横竖怎么都不得安生。”
像华霄霁今日见的这位,甚至自称是个贫户:“也不知官衙怎么核实宅田的,我家共七口人,只有十亩田桑,过去倒是按这十亩田桑纳粮纳粮,日子倒也不是过不下去,这可好,都说殿下监行政令,千万江南百姓再也不受重赋之困,轰轰烈烈的治办了许多贪官污吏,急得县令老爷连忙核实宅田,这一核察,却被我表兄罗秀才名下五十亩良田记在了我家头上,结果这回上交秋粮,把一年收成都搜刮去九成!不告贷,我一家老小七口人还怎么糊口?可要是告贷,明年仍按六十亩田桑征赋,我哪来的钱粮去偿还告贷?说不得只好让人霸占了田宅,我是无法了,只能来南京另谋营生,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迟早得被逼着成逃户。”
娇杏看今日这位贫户,说话眼珠子乱转满脸的奸滑之色,分明不是好人,但华霄霁却对他的话一个字都不怀疑,只凭这些人一面之辞,就坚信周王一方果然不是以纠察不法严明法纪为重,所有手段无非是为了争权夺势,娇杏亲眼看着华霄霁因此义愤填膺。
又有一人,直接指控的是杭州富贾娄藏。
“娄良弓仗着投靠了周王有殿下撑腰,利用这回粮长职务大肆打压异己,我胡家不过是在商事上和娄家有些争执而已,他这回就敢往我胡家头上摊派重赋!又有杭州府治下如钱塘、临安、昌华等地,但凡与娄良弓交好之门户,也不乏借其势力打压异己,而今的杭州府,可是不知府官姓氏唯闻娄藏威名,行贿不用拜衙门,只消上贡娄四爷!”
这人交出厚厚一迭文书,应当记录的都是娄藏的“友朋”,以及为娄党迫害所谓“异己”的名册,这在
华霄霁看来便是罪证确凿!
他无非便是早知娄藏的确对于公派粮长之令尤其积极,可谓为周王一方能够在江南四省监施政令立下汗马功劳,称为急先锋的角色都不为过,所以但凡有人指控娄藏,华霄霁便觉果然如此。
娇杏忍不住翻白眼:好糊涂一男的,你这是连求证都压根没想过啊?就凭着这么个糊涂的脑子,阁下哪有能力为社稷百姓谋福祉?
华霄霁当然察觉不到身边魂灵的暴躁心情,这一日他终于又去见了楚楚。
这一日陈实却难得有空闲,这便对华霄霁与楚楚的私话造成了不便,但相比无计可施的华霄霁,楚楚完全显示出了她的“专业才能”,有她劝酒趣话,陈实很快便酩酊大醉,楚楚又贴心的捧上一碗茶,陈实饮后干脆趴在食案上睡得无知无觉。
“郑公说得不错,周王和赵迳勿果然存有私心,枉我曾经还因为好友一案,信服赵迳勿大公无私,甘愿为其僚客以报其恩义。”华霄霁因为饮了酒,这时愤慨的情绪彻底无法掩饰。
而做为醉生馆曾经倾倒众生的红牌,楚楚这时却毫无风情万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