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弥远忙向前一步,说道:圣上,下官有事要奏。宋理宗刚刚坐稳,闻言从上面俯视下来,看了看史弥远,他的目光平静而内敛,正对上史弥远一双满是笑意的眸子。“史爱卿——”宋理宗道,“朕正想要问你,昨日三司审案的结果,究竟如何?”
史弥远笑道:“官家圣明,未等老臣来报,官家想必已经洞悉了事情的经过。”站在崇德殿上的众人,今早已经从各自的渠道打听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此刻虽然都垂首而立,却也都侧耳听着史弥远和宋理宗的对话。只听史弥远接着说道:“昨日老臣与大理寺,门下省,以及御史台的诸位大人,在舒啸台商议了半日,方才有了结论,我等皆认为,赵大人似是无罪。”
宋理宗闻言,面上不见任何表情,只微微颔首道:“既是已有结论,因何又说‘似是无罪’?”史弥远忙从袖中掏出一卷公文,向着刘内侍看去,刘內侍看了看宋理宗的面色,伸出双手向前将那公文接了过来,先行展开,奉与宋理宗。
趁官家细看那盖了三司官印的文书,史弥远解释道:“赵大人的贤名,江宁一带人人称颂,百姓无不称其为官清廉公允,行事周密克慎,因而此事不似赵大人的作为;况且奏章之事,虽为赵大人所呈,但经手之人,不止二三,若是有人故意借此陷害,中间任何一步,都可以调换这奏章,或是用了别的法子,也未可知。”
赵与莒从那文书后面抬起头道:“未可知的事情,如何做得了证据,况且依史大人的意思,是朕错怪了赵大人?”他的语气像是在质问,然而史弥远却没有在这质问中听出气恼之意,心下已经知道,宋理宗是想要用话来试探他如何作答,便顺势俯身言道:
“微臣岂敢,不瞒官家说,这文书是微臣几个时辰之前,与诸位大臣刚刚改写的,原本也不敢为着赵大人的德才,便妄下论断、证其无罪。可大理寺郑大人,深夜派人告诉老臣,江宁县丞王珲大人,已经带着此案的人证入京了,事情的经过,郑大人已经告诉了老臣,这才召集诸位大人改了文书,呈给官家的。这不,一夜太过匆忙,险些误了入宫上朝的时辰,被董将军拒之门外,哈哈哈。”
虽然说得有真有假,但史弥远始终笑意盈盈,语气轻松,似在讲一件玩笑。赵清州在后面听得一字不落,身上隐隐出了一层细汗:自己的生死,竟在他人的谈笑之间,这样轻易地翻来覆去。他正想着,又听到宋理宗说道:“人证?郑大人,是什么样的人证?”
赵清州和王珲悄悄抬起头,看见程舒勤身旁的郑德刚大人由自己的站位,垂首走到了中间的过道中,持笏说道:“禀官家,事情确如丞相所说,昨夜江宁县丞王珲已经将人证带进了大理寺,可此人不仅是人证,恰也是此案的人犯。”
赵与莒眉目一凛,再无半点和气,问郑德刚道:“是什么人,胆敢污蔑朝廷命官?”郑德刚道:“是赵清州大人的贴身随从,受人指使,用假墨换了真墨,才使得奏章在数个时辰之后,空无一字。”郑德刚的声音浑厚,掷地有声,朝上众人听闻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都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
趁着这片刻的杂乱之声,王珲悄悄问赵清州道:“赵大人,待会儿我用不用将事情向官家解释一番?”赵清州低声道:“史弥远既然说了郑大人知道经过,官家多半只向郑大人求证,不会再问你我了,咱们只听着就好。”王珲敛起衣袖擦擦额上的汗道:“那就好,我这是第一次上朝,心里有些慌张,怕说不好。”
赵清州刚想轻言安慰,就听到刘內侍高喊道:“诸位大人——”一时间,朝堂又恢复了肃静,郑德刚从衣袖中,掏出了一个小巧的布袋,向前一步送上道:“官家明鉴,这便是王珲大人从江宁连夜带来的物证——假墨条。”
刘內侍看了看赵与莒,上前走了两步,却并未伸手去接,只对下面的郑德刚问道:“郑大人,这不会有毒吧?”郑德刚忙将头深深一低道:
“不敢,此物并无毒害,乃是海中墨鱼的汁液所做,臣令人翻阅古本金石杂书,方得知墨鱼汁液有明目养肝之功效,古时方术之士将它视作东海奇珍,用于丹药之中,但此物极为难得,故失传已久。书上曾言,这种汁液涂抹于其他物品上面,数个时辰便会痕迹全无。”
一言说罢,四下哗然,刘內侍闻言方才下了两步台阶,接过那布袋,将墨条掏出一小部分,隔着布袋交给了宋理宗。赵与莒接过来细看,下面的朝臣们也都偷偷抬眼打量这闻所未闻的稀奇事物,刘內侍也靠近了去看,轻言道:“确实真假难辨,且有股子鱼腥气,官家莫要脏了手。”
宋理宗示意刘內侍收好那墨条,不屑道:“实在是上不了台面的诡计,”他又抬眼问郑德刚道:“那随从受何人指使,查清了么?”郑德刚缓缓答道:“据王大人说,指使之人,是当地的笔墨店铺的掌柜,已经畏罪自杀了,线索查到这里,已经断了。”
他说完这句话,与史弥远对视了一眼,史弥远的眼睛里,对郑德刚露出一丝赞许之色。宋理宗闻言点点头,扬声道:“接着查,线索断了不要紧,但谋害赵大人的幕后之人,定不是乡野莽夫、平常百姓,能在奏章上做文章的人,定然也是为官之人,说不定也在这朝堂之上,诸位爱卿,你们四下看看,这些与自己同朝为官的良师益友,说不定正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