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陵初雷厉风行了大半辈子,在舞台上演的都是独当一面的大英雄,在台下也向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干脆果断得很。
他从来没和人服过软,即使是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梗着脾气,倔得像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肯主动退让一步。像此刻这么近乎于掏心挖肺的讲丧气话,几乎是破天荒第一次。顾南乔之前从未想过,这样难得的一次,居然是一直以来敬重的师父亲自道歉。
“南乔,这么多年来,你的辛苦我都看在眼里,我没办法......我不想一直拖累着你,可是春色满园要是离了你,真就支撑不下来。哎,说穿了还是我太自私,从你上学折腾到毕了业,后来你进到b省京剧院,终于不在春色满园登台了,才得帮戏班子出谋划策,亲自盯着排练演出,哎......是我拖累你了。”
“我从没有觉得这是拖累,真的。”顾南乔连忙开口。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语气里带着及不可察的颤抖,“师父,其实你做的事情,也是我想要做的,一直以来,我想尝试独立戏班的剧目革新,让京剧有更多的受众,春色满园给了我很大的空间,我.....”
“南乔,别说了。”范陵初皱起眉头,没再给顾南乔太多的时间,低哑苍老的声音响起,截住了她的话头,“这次听我的,不如,就这么算了吧......”
但凡追忆过去,就难免带着些许覆水难收的伤感。
更何况是范陵初这样近乎于了断的摊牌。
顾南乔素来自诩能言善辩,有无数种花样给范陵初哄得开心起来。可此刻,她却忽然觉得再去多说些什么都太过苍白,只能无力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试图稍微缓解老人家心如死灰的心情。
“师父,这次投资的事怪我,是我没有提前了解清楚情况,让大家伙跟着白折腾,空欢喜一场......你千万别多想,前几年压根没有投资的时候,春色满园不也办得好好的吗,咱就当这次的事没发生过,直接回绝苏总就过去了,好不好?”
“此一时彼一时啊,不一样啦,丫头。”
范陵初的藏蓝色夹克穿得久了,无数次水洗之后,泛着淡淡灰白色久痕,带着不入时的土气。他长长叹了口气,很淡的雾气消散在风里,而后他将手掌轻轻拍在顾南乔的肩膀上,这分明是范老习惯性的动作,可眼下却流露出苍老和无力,不经意间泄了思绪。
连同他话语中掩饰不住的迷惘与脆弱,直击在顾南乔的心底。
“之前我有一股子心气儿,不管多难也想要坚持下去,我谁也不服,谁也不怕,就是想把京剧唱下去。可这次,许是在生死面前难免有所感悟吧,时代在发展,人斗不过命啊......丫头,你有天赋,师父相信你前途无量,能走得比师父更远,至于你李叔和段叔,他们也上岁数了,再让他们劳心劳力,我这心里头老觉得过意不去。”
“师父,你就是最近经历的事情太多,也太累了.......”顾南乔飞快调整好情绪,她的手指轻抚过范陵初的手背,语气轻柔,却意外让人安心。
“你听我的,这段时间什么都别想,先把身体养好,春色满园有我看着呢,你别跟着操心了......师父,你相信低谷反弹吗,咱们挺过这个坎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挺过了这个坎儿,然后呢?”范陵初微微眯着眼,叹道。
顾南乔没有回答,她的嘴唇轻轻碰了碰,千言万语哽在唇齿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如果仅仅是为了哄人开心或是彼此打气,她当然有无数种打鸡血式的话语可以张口就来。可是描述出那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虚妄假象,获得短暂的宽慰与满足,又有什么意义?
顾南乔和范陵初都心知肚明,如果不能改变现状的话,那些无非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拖延罢了,而春色满园根本经不起所谓的拖延。
在顾南乔沉默的时候,范陵初也没再多说些什么。他的目光停在顾南乔的身上,粗糙的手掌隔着垂落脸颊旁的发丝,轻轻揉了揉她的脸颊,思绪像是忽然飘了很远很远。
虽然已经过了很多年,但在范陵初记忆里,还是经常可以很清晰地浮现出顾南乔六七岁时的模样。与这些一同被不断回想起的,是当年老剧团大家伙还在一块的日子——那段在范陵初看来,最为肆意和风光的岁月。
当年老剧团还很热闹,虽然演出条件远没有现在各大剧院团好,可一旦到了年节,团里都会组织他们到处演出,在充满乡土气息的大戏台子一连唱上好几场。
那会娱乐方式远没有现在这么多,连看集体电影都得自备小板凳守着时间等放映。虽说条件艰苦,可大家却总是那么热情,看过无数遍的老电影还愿意再看一遍,即便是其中的经典桥段和台词早已是张口就来。
也不知道是在痴迷电影的内容,还是沉醉于等待与欣赏的氛围。
范陵初还记得,当年老剧团也有新年演出季,露天大戏台子总是从早唱到晚,那些经典剧目连轴唱,什么《夜奔》、《思凡》、《贵妃醉酒》、《霸王别姬》......就着飞土扬尘的黄沙,观众们的热情出奇的高,场场演出,台下都是爆满,但凡演员惊艳亮相之后,掌声定然是此起彼伏,许久都停不下来。有时候座椅不够了,戏台子外围还会站上好些人,里三圈外三圈到处都是,连巷子口都会被围得水泄不通。
没有演出的时候,范陵初和段鸣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