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没有立马回答,平静地看着儿子抹了抹脸似乎将烦乱心绪压下了,才开口道:“娘不知道。”
“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若要说如今这世上还有谁知道,大约只有你外公与平王二人,他们不说,我亦不问,你也……”林初摇了摇头示意叫他也不要主动询问,又道,“其实即便他们不说,洵儿,你一贯聪慧,也该明了一些的。”
御祖虎符到底存不存在,居然连林初都不曾知晓,一个是她父亲,一个是她恋人,谁都没有明明白白告诉过她。
知子莫若母,林初说得不错,秦洵心中自然是清楚为何无人明明白白宣告天下这个东西存在与否,不是他们不想,而是他们不能。
御祖虎符传言的源头,是齐高祖齐栋,虽已经无人能原原本本复述当初高祖说的话,亦不能确定高祖最终是否依言制成,但“御祖虎符”四字,却是众人皆知从高祖口中道出,因此若道此物不存,便是对高祖的忤逆,亦难免叫有心人咬住林天与平王称其以谣言假高祖之威心怀不轨;可若道此物存世,又是对今上的僭越,同样撇不清有以此圣物要挟君王的谋逆嫌疑。说不说皆非上策,林天与平王只得择了个相较之下的上策,闭紧嘴什么话也不说。
有时念起这事,秦洵不免在心中毫无敬畏地骂上齐高祖一句,自己随口说两句混账话不在意,眼一闭腿一蹬翘辫子去了,倒是叫汝臣汝子几十年来里外不是人。
林初没有告诉秦洵,最后一次因御祖虎符闹出的大事,便是平王府走水之事。
当初皇帝秘密搜遍平王府几轮未能搜得,气急攻心干脆一把火烧了平王府,想撕破脸皮逼平王身带此物逃出,不想平王竟稳居府内,大有抱着传言身死之意,反叫皇帝慌了神命人入火海将其救出。
而林初得信疯了一般纵马赶到,只得见烧伤严重的平王被抬出府门,裹进衣内好生护着的不是什么圣物御祖虎符,而是旧时林初赠予的一张围棋盘,只一眼她便扑上去泪如雨下。
那时平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笑了笑,被烟熏呛得几乎出不了声的嗓子朝皇帝吐出句破碎的话,叫人几乎是读着唇语才听懂:“信不过便杀了我吧。”
饶是皇帝,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逼至如此境地还是未见虎符,又闻林初冰冷含恨一句:“他不是说了,信不过就杀了他,若是杀了平王,灭了林家,能叫陛下从此安心不再生疑,陛下便动手吧。”
皇帝拂袖而去,却命了太医秘密医治平王,到底捡回平王一条命,至此,兄弟俩自是难以相安而对,皇帝不取齐舸性命,却要借此走水之事叫“平王”从此消失。
自那之后,君臣皆避御祖虎符之忌,而那纵马骑射饮酒笑谈的平亲王齐行舟,从此死在了故人旧忆里,山海羁旅,泊作孤舟。
母子二人又叙了些事,透过卷起竹帘的窗户见着那英俊的青年将军回了射箭场,在指导着小兵射箭,身旁跟前跟后蹦蹦跳跳的自然是昭阳公主齐瑶。
秦洵笑道:“昭阳这丫头是欢喜那堂将军吧?我记得不错那堂将军今年可是二十有六,比她大了十二岁,家中竟还未有妻室?”虽不了解,但想也知道能叫皇帝放任掌上明珠这样热情,至少堂从戟的正妻之位尚空。
“昭阳从小爱随我来上林苑跟习骑射,有时我事务忙,便叫从戟带着她,这年纪的姑娘家,情窦初开,从戟又是一表人才的好孩子,欢喜上很正常。”就像当初自己喜欢齐舸那样。
林初说着不免想到已经十六岁的儿子:“洵儿如今可有欢喜的姑娘?”
“并无。”真不是撒谎,真没欢喜的姑娘,只不过有欢喜的公子罢了。
林初笑了笑:“若是有,不妨来与娘说上一说。这样年纪,有个欢喜的人念在心上,也是极好的。”她下意识抚摸案上收在手边的围棋盘边缘。
当日她赠了尚为太子的齐舸一张同样的围棋盘,齐舸笑问为何,她笑道:“齐叔父封我做了威骑大将军,人逢喜事,赠你个玩意同乐。”当初天真烂漫的林初尚能肆无忌惮地将已称帝的齐栋唤作叔父。
齐舸打趣她:“围棋大将军?专门下棋的?”
“是威骑!齐叔父说是独我一人的军职,与振海哥哥的骠骑大将军同级!你看,我就觉得与‘围棋’念起来很像,这便赠围棋盘予你,你一见着这个便想起我来了!”十四岁的林初坐于马背笑如春花。
齐舸大笑称好。
后来齐舸离去时,身边唯一带着的,也正是那张围棋盘。
那时她虽已成婚,但与秦振海心照不宣地相敬如宾,偶出京城与齐舸相见叙旧,却也分寸有度,直至后来与秦振海有了夫妻之实,此生与齐舸便终是断了缘分。
少女时一场坎坷爱恋,便尘封成旧梦一场,浮云聚又散,缘尽无逢时,从此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