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了东来茶馆,岑黛立刻吐了一口浊气。
鼻翼间的淡薄竹香已经完全消散,她睁大了双眼,拢在大袖里的手仍在不住地发着抖。
荀钰荀钰……
她忘不了前世璟帝舅舅入殓前的模样:双眼不甘心地睁大,脸色灰黑嘴唇泛乌……用的是最痛苦的毒药,手段阴狠得令人发指。
那还是在擦去了面上污血之后的模样,却仍旧恐怖得骇人,再不见半分平日里肃穆威严的模样。
前世荀钰毒害先帝的蛛丝马迹被全部探查出来,种种证据直指那位手握大权的青年首辅。
岑黛咬了咬下唇。
待她那样好的舅舅啊。
她攥紧了袖中双手,下一刻却又突然松开,提了裙摆往方才在雅间内看到的方向行去。
“表兄!”
杨承君穿着一身普通锦衣,身后不远不近地跟了四个布衣侍卫,一见岑黛靠近忙抬步向前。
杨承君有些诧异:“宓阳?”挥手让四人后退。
他上前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牵着她到了对街一无人处,这才温和道:“宓阳怎么到这儿来了?”
岑黛眨眨眼睛:“在府里读书太闷了,便同家中姐姐出来透透气。”
杨承君扬眉,笑道:“既然宓阳如此用功地读书了,那老师留下来的那些书你可都看了?”
听他提及学业,岑黛面上笑意更多了几分,软软回道:“都过了一遍眼了,虽不曾全部读透,但想来应该可以通过老师的考教。”
杨承君点点头,笑着提醒:“明日可就要开始上课了,宓阳切莫掉以轻心。”
岑黛点点头,刚准备应声,却听身后有人唤她。
“五妹妹!”岑袖小跑上前,脸色显露出几朵红霞,朝着杨承君福身行礼,小声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杨承君面上的笑意淡了些许,点头示意:“微服出行,不必多礼。”
岑黛眨眨眼:“话说回来,表兄今个儿怎么想着出宫了?”
杨承君揉揉她的小脑袋:“办些事,现在事情办完了,便准备回宫。”他顿了顿,问:“宓阳何时归家,可要表兄送你?”
不待岑黛开口,那厢岑袖却急急忙忙出声道:“多谢殿下。”
话刚出口便后悔了。
岑袖咬了咬牙。方才她因见杨承君亲疏有别的样子而心生不忿,这才一时脑热截了话头……
果不其然,杨承君立时就皱了皱眉,见岑黛面色无异便道:“走罢。”
茶馆二楼雅间内。
岑骆舟坐回荀钰对面,抬眸问他:“你与我那五妹妹……”
荀钰面色不变,垂眸饮茶:“只去年冬日在宫门前见过一次。”
岑骆舟轻轻皱眉,僵着脸,斟酌着又道了一句:“可她似乎并不欢喜看到你。”
何止。荀钰心说。
他搁下茶盏,音色始终淡然:“我看得见。”
“她如何并不重要,倒是你……以往并不曾见你对家中同辈上心,这不过只隔了月余的时间,你竟是改性子了。”荀钰搁下茶盏,转眼瞥向窗外街边的几人,神色镇定,提醒:
“加上上回落水的那一回,你已经救了她两次。”
岑骆舟眸子微沉,垂头道:“我心里有数。”
荀钰直直盯着他看了片刻,而后转过眼,继续望向窗外街边的岑黛一行人:“你那五妹妹同太子走得倒是愈发近了,那一位若是有什么图谋,这段时间应当会露出些许马脚。”
听他提及了正事,岑骆舟立刻肃了脸色,沉声道:“荀兄放心,回去我便准备一应事宜。”
“对了,你前一阵子托人问我要了一枚镇纸。”荀钰突然凝眉望向他:“究竟是作何用处?”
岑骆舟顿了顿,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我自己用了。”
荀钰直直看着他:“你若是自己要用,可不会同我说什么‘要枚贵重的’,随意拣一枚便是。那时我只道你是想要送给你那伯父或是左都御史,便选了那一块。可今日见到那位宓阳郡主,才看出了几分不妥。”
荀钰难得地皱眉:“你今日一口一个五妹妹,喊得倒是流利,一副兄妹情深的模样……你莫不是把那块镇纸给那宓阳郡主了?”
岑骆舟很是顿了顿,而后点头,老实道:“嗯,五妹妹很喜欢那份新年礼。”
“岑骆舟……”荀钰扶额,面容有一瞬间的龟裂:“那是我收藏的镇纸!我以为你要拿去办正事才予你的!”
岑骆舟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僵着脸老实无比:“这便是正事。”
荀钰闭了闭眼,一字一顿:“正事不正事暂且搁下,你方才说的可是自己将东西用了。”
这人还学会了对他撒谎?
岑骆舟点头,坦然:“的确是自己用了,自己用作新年礼给了五妹妹。”
三句话不离那五妹妹!
荀钰眼角跳了跳,望着岑骆舟的目光分外复杂:“很好,很行。”
说罢径直起身,抖了抖鸦青色的大麾,音色平静,仿佛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情绪内敛的如玉公子:“算了,今日便说到这里罢,若是还有事再来寻我。”
岑骆舟僵着脸,皱眉看着那身鸦青大麾出了雅间,不解地眨了眨眼。
——倒是第一次看见荀钰这般情绪波动的模样。
岑骆舟心里如是想着,面上更加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