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蜀和李敬堂认罪很快,行刑的日子也很快定下来,最终选在了十月十六日,小雪的前一天。
十月十五,天色昏暗,空气阴冷,在屋外一站,便觉得冷风吹得像下刀子,割得皮肉生疼。
杨公公下午又来到王府,纵然裹着毛氅、戴着毡帽、揣着手炉却仍旧冻得哆哆嗦嗦,刚一进屋整个人儿直冒白气,喝了一杯热茶才缓和几分。
这次他倒是没着急走,而是同我随便聊了些话,有一搭没一搭闲谈,我也不好意思催促他,硬生生等到傍晚才等到他说明来意:“明日就是高大人李大人的刑期了,皇上想去看看两位大人,可是又怕身子再染上风寒……所以让老奴和殿下一同去一趟。”
本王怔了怔,放下茶盏,有些不明所以:“说起来,我对他二人并没有多少感情,皇兄让杨公公去便可以了,不知为何也要让我去?”
杨公公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搓了搓手炉上的芙蓉印,最后才平和一笑,道:“皇上让殿下去,大概是有他的安排和道理罢,老奴也并不能完全体会,只能照做。”
我望着窗外渐浓的天色,起身披上裘皮大衣,对杨公公道:“那现在去罢。”
杨公公赶紧起身,利落地帮我把裘衣领给系上,又把怀里的手炉让给我,弯腰拜道:“多谢殿下了。”
我打开手炉,换了新的炭火之后又递还给他:“本王还年轻,用不上这个,你自己拿着罢。”
杨公公颤巍巍地接过那手炉,又垂眸沉默了半晌,才动容道:“皇上说得不错,崇安王殿下心善。”
我不知卫添何时同他说过这句话,也不知卫添为何要夸我,但是听到他曾这样说,还是觉得心中一暖。
从王府到大锦死牢并不算远,我二人也没有备马车,打算走过去。可没曾想竟是一路逆风,最后吹得脸颊生疼,眉眼都是冰的。
便这样顶风前行,到死牢的时候,已是酉时末刻,杨公公打开死牢的大门,弯腰等候本王进去。
而本王站在死牢门前,忽然想起来一件大事——
徐光照还在里面。
恍然迈进死牢,步履已经不太稳了。
找到记忆之中的那个位置,见到了两个月未曾再见的徐光照,发现他已经瘦得不像话了。死牢终年不见天日,比外面更阴寒,他却还是穿了八月初那一身褴褛单衣,身下那片泥泞已结成冰,味道充斥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不太好闻。
杨公公下意识掩鼻,见我拿着灯笼的手在颤,便赶紧上前接过我手中的灯笼:“殿下歇一歇,交给老奴掌灯罢。”
杨公公并不知道我们现在所站的牢房,里面关着的人是徐光照,可里面的徐光照却听到了杨公公唤我的那声——“殿下”。
沉重的锁链被手脚的动作带出声响,那个被牢牢拴住的人,努力地扒着墙试图爬起来,可身体似乎使不上力气,整个身子又顺着墙面滑落下去,撞在地上击起一阵闷响。
发丝如杂草将他的面庞遮得严严实实,他莽撞地抬头,循着灯笼的亮光朝我这边询问:“来人可是……可是……”
可是谁呢,直到声音哽咽不堪,他也没有唤出来。
许是天气作祟,我抖得厉害,正打算上前一步走进牢房仔细看看他,却被杨公公拦住:“殿下不要脏了这身衣裳,有什么事让老奴前去吩咐。”
里面的人闻言,停止了所有动作,最后把脑袋低得很沉,渐渐缩回墙角去,冰冷的锁链又发出扰人心神的摩擦声响。
我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镇静了半晌,才吩咐杨公公道:“开门。”
“殿下,这儿好像不是高蜀和李敬堂的牢房……”
“本王让你开门。”
杨公公见我生气,慌忙掏出钥匙,自己先进去把灯笼挂在牢房高处,俯身捡起几把麦秆把徐光照身旁的秽物扫开来,才对我道:“殿下进来罢。”
本王迈向徐光照的每一步都好像有千斤重,可他听到我的走过来的脚步声,缩得越发厉害,最后几乎嵌进那阴暗发霉的墙角,与之变成一体。
那个身形健硕八面威风,骑在战马上可双枪杀敌的徐光照,怎么会缩成这么小的一个人呢?
那个长相俊美面皮白净,曾让高济垂涎不已专门包了画舫做买卖的徐光照,怎么会变成这样脏乱的一个人呢?
本王不明白,也不理解,于是顾不得杨公公是卫添身边的人,也顾不得那错综复杂的局势、虎视而倨的阵营,走到他身边,拎着他只剩骨头的肩膀把他拎起来,牙齿打颤质问道:“她果真把你当做一枚没有性命不能说话的棋子,用完了就扔了么?!”
徐光照知道我说的是谁,所以他不敢抬头,脑袋轻微晃了晃,却一句话也敢说。
我将他推到墙上,也借着墙面让他站立起来,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拂开他的头发,那脸庞露出来的时候,已经瘦得脱了相,颧骨突得厉害,面颊凹陷得可怖。
大悲似洪流铺天盖地灭顶而来,眼眶不受控制落下大滴的眼泪,我逼近他的眼睛,强迫他看我:“你和她不是有婚约么?朝堂上不是有她的人么,她为什么还会对你不管不顾,任由你变成这个样子?”
可徐光照仍旧耷着眼皮,不说话,不动弹。
我知道自己一激动心窝处的刀口容易裂开,我已心平气和许久,自以为哪怕泰山崩于眼前也能目不瞬,可此时此刻,看到徐光照宛如一个用完了、榨干了最后被扔掉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