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
她手中的酒盏掉落,重重地砸在桌面上,温热的酒水悉数洒出来,一半留在桌面上,一半淌下桌沿,落在她大红的衣裙上。
我不知道程遇是不是在难过,我很想让她知道徐光照为她做了什么,以此换取她一丁点儿的愧疚和良知:“这些时日,你可有想到过他?你可知道他在死牢里,不见天日,生不如死?”
可程遇片刻之后就恢复了惯常的笑容,拿出绢帕把桌面上的酒渍擦干净,继而慢条斯理道:“徐将军向来有他自己的打算。”
我万万没有想到程遇得知徐光照过世后,会说出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于是控制不住自己,轻蔑一笑,隔着桌案凑近她几分,仿佛一个催命的鬼差:“那你知道他过世时的样子么?”
她正在为自己斟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僵了僵,壶中的酒洒出来一些,她便再拿过手绢将桌面擦干净。
“卫期哥哥,”她抬起眼睑,不动声色道,“他在我心中永远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将军,这个样子永远也不会变,所以你不用告诉我他过世时是什么样,我……”
“不,我偏要告诉你,”我打断她,恍然指尖,眉头已经皱得生疼,“他过世前,一个健壮男儿变得只有七八十斤重,面颊凹陷,颧骨突兀。他肩胛处被打上了锁链、钉在了墙上,动弹几步都不能。没有人管他,没有食物,拉撒睡全在那一个阴仄的角落里,不用走近便已臭味熏天……”
“卫期哥哥,你别说了。”
“我为何不能说?我偏偏要告诉你,你心中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曾从南境驾骏马,奔千里去皇宫见你的那个少年郎,临死的时候变成了这个模样。”
“他当初是自愿的……”程遇的脸上终于没了笑,她瞪着我,眼眶通红,“他说他是自愿去做的,我并没有强迫过他,他应当……应当不会怪我。”
我撤回身来,靠在软垫上望着面前的姑娘:“你说得对,他并没有怪过你,从始至终,哪怕他饿到啃自己的肉,也要活下去等你来看他。可你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过他一眼,他临死的时候,遗憾的也是这件事,只是他仍旧没有怪你,反而觉得……”
“觉得什么?”
我长叹一口气,“反而觉得对你不够好。可他真的对你不够好么?就在昨夜,他命都不保了,可还是拒绝去看大夫,而是让我带他去曲水乡见程医,听说程医妙手回春,本王也是傻,竟然觉得你们既然是一条船上的人,那她应该能救治光照。可是没有,她甚至要杀掉徐光照,因为徐光照对你们来说,没有价值了。”
“所以卫期哥哥动手杀死程医,是因为她要对光照动手?”程遇有些惊讶,她好似不认为程医会做这样的事。
可事实就是如此,“光照其实也并没有让她救自己的想法,他只是想在临死前托程医给你带几句话,因为他再也见不到你了,可你身边的程医啊,听完那段话后,直接碾碎了徐光照的希望,她说,‘主上不可能想嫁给你的,你同这位王爷呆得太久了,变得越来越懦弱,上次任务失败主上便对你失去信心了,你的这些话除了平白增添她的烦忧没有别的用处,我不会帮你带话的。’”
面前的程遇,不知不觉间,手已经攥成拳,清瘦的手指上有惨白的骨节露出来,她低头喃喃道:“她为何要这样说,这明明……不是我的意思啊。”这样恍惚了几秒,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我的时候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你方才说他同我说过几句话,是什么话?”
“你知道了又能做什么,他已经死了。”
“卫期哥哥,你不是说他临走前想让人把话带给我么?算是圆了他这桩心愿、让他了无遗憾地走可以么?”
我默了半晌。
再开口说那段话、再想到当初那个场景的时候,觉得酸涩拥堵在心脉,手指都是僵麻的,“光照他说,他这一生同你多错过,再遇到的时候也已物是人非,一些事情虽然尽力弥补可到头来终究不能补救。他觉得这一生待你还不够好,若……”
“若什么?”
“若有来生,你如果还肯嫁给他,他会着金戈铁甲,跨红缨战马,带着你们婚约的诏书,就奔赴宫城来娶你。”
盆中的炭火发出轻巧的噼啪声音,红泥炉上的酒器里煮出咕噜响动,烛光炸开一个灯花,光亮在这茶室间陡然一盛,照着那个姑娘面颊绯红。
她蓦地落泪,滚滚泪泽从她的眸子里淌下来。
她口中在说着什么话,只是声音太小,我听了很久才听出来,那时的程遇,说的是——
“好的啊,好啊徐将军……”
万千惆怅涌上心头,我摸过自己的酒杯,仰头喝了个干净。
光照你听到了罢,你喜欢的这个姑娘,她听到你跟她说的话了。
她也回你了,她方才说,好啊徐将军。
我忽生出功德圆满的感觉,了无遗憾怕也不过如此了,于是把饮干净的酒杯倒扣在桌上,对程遇下逐客令道:“酒也喝了,话也讲了,阿遇,你走罢。”
下次再见你同我应该就是路人了,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叫你“阿遇”。
那句逐客令让对面的程遇却愣了愣,她眼睑扑簌几下,隔着朦胧的烛火向我确认道:“卫期哥哥,你方才跟我讲徐将军的事,是在诛心对不对,是故意想让我难受、好达到你的目的对不对?”
这次换本王愣了愣,我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