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愣了片刻,“呃……是从里面逃出来的那个,叫什么名字我不晓得,依稀记得她说自己姓秦。”
我解了身上的毛氅,摸出袖袋里的玉面戴牢,转身迈进风雪之中。
低头从墙角里捞出那个小姑娘的时候,手都在抖。我不记得当初是因为可怜秦不羡处境凄惨而难过地发抖,还是因为寻觅三年终于找到了让程遇活下去的方法而欣喜地发抖,可能后者……更多一些罢。
怀中的姑娘瞪大了眼睛看我,饶是在这种环境下,她已然有着叫人过目难忘的好相貌,连那瞪大的眼睛,都清澈得如同最好时节的月光。只是她只是太瘦了,瘦到我觉得裹在她身上的毛氅比她分量更重一些。
雪落在我肩上,落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她眼见扑簌几下,缩在毛氅下咳了几声,终于开口问我:“你是晓梦楼里的人么,你要把我抓回去么?”
这句话叫我心中酸涩不已,我走了几步,把她放在面馆、我方才点的那碗面前,看着她浅浅笑道:“我不是那里的人,你先吃碗面,剩下的事情我再跟你慢慢讲。”
可听到这句话后的秦不羡,却放下了已经拿起来的筷子,抬起一张白如纸的小脸,眸光虽淡,却极认真道:“你先说你是哪里的人,你要做什么,不然我不会吃这碗面的。”
我看了一眼身旁的掌柜,不想把种恨的事情给外人知道,于是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是一位术客,看你骨相之间很有天赋,想收你学……种恨术。进我门内,虽别的不能允诺于你,却可以保你今后衣食无忧,不被旁人欺负。”
她的手指,清晰一顿,却没有过多考虑,不过须臾便点头道:“好。”转过头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我,抬手触了触我脸上的玉面,问道,“我该如何称呼你,是师父么?”
我默了一会儿,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唤我师叔罢。”
后来的秦不羡,是如何给我讲当初的这段遭遇的来着?
她说和母亲一路难逃,虽有金银珠宝,可在路上都被抢了去,母亲急火攻心撒手人寰,她一个人在南国颠沛流离,几乎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于是,给东街酒楼的李掌柜搬木炭,在城南的说书馆做烧火丫头,在浣溪街张大姐家的染坊里挑水,却得不到几块铜板、几个馒头,换不回一件暖和衣裳。
“最难的一次,大概是被勾栏的老板盯上那回。我在晓梦楼后面的码头边洗了个脸,就被那里的老板看上了,她说我模样生得很好,养两年就能做晓梦楼里的花魁。那段时间老板日日好茶好菜招待我,连体力活都不让我做,生怕我身上再添别的伤疤。”
“你……你可顺从她的想法了么?”
“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你可能不能明白长时间吃不饱、穿不暖的人看到锦衣玉食置于眼前是个什么滋味。我几乎就要答应了。可好在是我家中未生变故的时候,家父对我的品行多有栽培,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太史简,董狐笔,张良椎,苏武节,这一套我还是知道的。于是胡吃海喝了几日后,找了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避开老板,从楼上跳下来就跑了,扭到了脚都不敢停下。”
“所以……”
“所以我说过的,自己年少过得并非你想象中那么轻松自在,并非在骗你。师叔找到我的时候,我已在这种环境里苟活了六年,身上哪里还有一块好的皮肉。他见我可怜,花了大价钱买到这只小蓝,一年后才为我把身上的伤口都给胶封住。你现在看到的细皮嫩肉之下,是伤疤丛生的景象。”
可秦不羡不知道,当初的本王,看到小小年纪的姑娘身上伤痕遍布其实什么也做不了,我只能买来一只小蓝,把那些伤痕遮住,换回一些心安。其实那些伤疤从未有一日消失,依旧在她身上。我这样做,与掩耳盗铃并无别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