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我别害怕,可说这话的他,从声音到手指都抖得厉害。
我再也忍不住,将整个身子缩在陈兰舟怀里,委屈苦涩一股脑地涌上心头,直哭得一塌糊涂。方才被那桌案压住我未曾妥协半分,挣扎出来的时候,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可现在看到了救我的公子,听到他对我说的这句“小羡,别怕”,却哭得雷雨滂沱,不能自已。
这种感觉直叫我想起曾在闲暇时候翻过的一本写天上神仙故事的册子,里面有一个叫素书的女神仙,她曾去山中采雪打算给师父煮茶喝,可那时她十分不小心地掉进了一个深潭之中,刺骨的潭水几乎将她溺死,可她咬牙挣扎着攀上了潭壁的岩石,踩着潭水上一块极其小的平地得以活命。
那时的她也如我今日这般止不住地掉泪。她说:“兴许我们有时候就是这样,在那么艰难的处境中会咬牙挺住从来不想放弃。但是等到挨过了这一关,想起曾经的困难,便忍不住要委屈难受。就像我此时,蜷缩在那块岩石上,明明已经从灭顶的潭水中爬出来了,但想到刚才的境遇,眼泪便再也忍不住一样。”
我今日将此话悟了个完整。
“我晓得你痛,这样哭出来也好。”他说。
一路慌乱又急速,穿过街巷拥挤的人群,最后在一个地方停下来,那个地方味道浓烈,一半药香一半酒气。
我想我知道这是哪儿了,刚来帝京时和兰舟小公子走街串巷,曾发现这条街上有个卖椒麻盐酥鸡的小铺子,它的对面有一家名为“扁鹊望”的医馆,医馆旁边有一家唤作“李白饮”的酒行。当时啃着椒盐鸡腿蓦然回头之时,还曾对两个店的名字赞叹不已。
思绪回来的时候,我已经被小心翼翼地安厝在医馆的榻上了,我失血过多浑身虚软几乎一动都不能动,大夫看此场景倒吸了几口凉气,几乎要瞬间放弃,让陈兰舟直接去棺材铺采购一具替我当场收尸。
我只得颤巍巍开口:“我……还没死。”
陈兰舟也扯住他,尽量镇定地同他讲了我的主要伤处。
大夫闻言又吸了一口凉气,慌忙帮我翻过身来,露出被血水洇透了的布料,一边拆着一边唤来医馆里所有的学徒,抄着火盆、沸水、药材、纱布展开了一场争分夺秒的生命大抢救。
此时此刻我伏趴着不能视物,眼皮也越来越沉重,但耳朵却极灵敏,竟透过医馆里嘈杂的声音,听到了隔壁“李白饮”酒行里的动静。
那儿的掌柜笑声殷勤,不是见了大主顾就是见了大官员:“珍藏八年的桂花酿,一直给您留着呢!今日一定遇到什么喜事儿了罢,这高兴都写在您脸上了。”
来买酒人的人语气里果然荡漾着欢快和轻松:“一个故友,今日从牢笼里出来了。”
“哟,这可不容易!是无罪释放,还是刑满归来啊?”
“我说的牢笼是个比方。”
“那我明白了,您是替那人赎身了罢,感情是个姑娘?”
“嗯。”
掌柜笑得更加畅快舒朗:“那您可早些带酒回去罢,别让人家姑娘久等了。”
买酒人呵呵一笑道:“掌柜说的是,那我先告辞了。”
片刻之后,酒行里其他的人问:“掌柜,方才来买酒的那个戴玉面的公子是谁呀?”
掌柜唏嘘几声后回道:“方才这位来头可大着呢,他但凡这身打扮出来,便是故意隐藏,不想叫人议论他的身份。所以我也不能说哇。”
他不说的话,其他人就不能知道这位买酒人的身份了。
可我不一样,我同他打过这么多次交道,同他有过这样多的纠缠,我怎么会分辨不出他的声音呢。
崇安王殿下,你来买酒啦。
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