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料到,我们这群本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的人,最后会落到这一步田地。
那一刻的绝望,就是火光冲到天际拦也不住、吹也不息的绝望。我后悔给他们下了在船内静观其变的命令,他们若是死了,我就是不折不扣的罪魁。
几位将士没有拦住我,我纵身跳进河里。
那时候的本王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是想靠近那起火的官船,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人活着,是不是还有人能救出来。
可当我沉入河底,从无数上升的水泡里看到密密麻麻的人,且这密密麻麻的人都是我麾下的人,且这些人都如水中游鱼自在悠闲的时候,心中的绝望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我怕是笑出了声,以至于气息不稳,呼吸急促,惹得河水闯进鼻中。我按住肺中的刺痛感,重新游上来,抠着船板一边剧烈咳嗽,一边疯狂大笑——从鬼府地狱到神境仙界,不过如此,本王今日能体会一遭,果真三生有幸。
那一夜,本王带着一百个将士立在岸边,等到凌晨十分,终于看到陵台县丞坐着轿子赶过来了。
县丞姓孙,叫孙之岭,八字胡,吊稍眼,牙齿泛黄,大腹便便,是戏台子上十分典型的丑角模样。
他约莫也从装束上将我辨认出来,笑吟吟走过来,俯身一拜道:“殿下受惊了。”
本王眯眼盯住他:“本王十艘船,两千将士,现今只剩这么几个人了,这水鬼是从你这地界出来的,火也是从这段河道燃起来的,你只轻飘飘一句‘殿下受惊了’就准备摺过去么?”
孙之岭两眼冒出精光,抬手将我往一旁引:“殿下可否随下官去那边聊一聊?”
我点头同意,到了十丈之外一处亭子里。
孙之岭瞬间敛了形容,目光一凛同我严肃道:“殿下,恕下官直言,这运河河道您别修了,损了两千将士且算少的,若您接下来继续往前走,你这条命连同身旁百余位将士的性命,都要不保。”
我没有告诉他那两千将士趁夜从河底前行,到前方五里处会上岸,潜进旁边一处山林,接着换便装分散开来,走陆路到余舟城汇合。
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问他:“你知道这河道上有人在等着取我们的命?”
孙之岭眸光沉了沉,叹息道:“下官知道。这水鬼还是从陵台城里选出来的,四十年来,宫里的圣谕从来到不了陵台这种小地方,可十天前却到了,是高丞相派人送的口谕,说殿下伙同司礼监掌印太监吕舒蓄意造反,让下官在陵台设伏,取逆贼性命。”
“为何是口谕不是圣旨?”我笑问。纵然我已知道,口谕这种东西,不落墨、不盖印,可操作性极强,可改变性也极强。
卫添聪明就聪明在这里,若是本王活着回去质问他,他可以随随便便否认说从来没有下过这种口谕,进而把罪责归咎于高蜀身上,而高蜀也可以把罪责推在送口谕的人身上,最后受惩罚的只有那个送口谕的替罪羊。
孙之岭显然明白这个道理,于是满脸无奈:“小人虽然为官碌碌,但好歹也能明辨是非。殿下在南境战功赫赫,为我锦国立下汗马之功,于情于理,不该是被这样对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