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十八年,正月二十五,已是立春后的第十九天,去年一整个冬天未见的雪,忽然降临人间,纷纷扬扬,如同漫天飘着鹅毛。
就在下雪之前的半个时辰,陆姝给自己温了半壶酒,一小杯一小杯地独酌,喝得微醺,脸上微红,然后伸了一个懒腰,念道:“看花要看半开,饮酒要饮半醉,余生足矣。”
此话刚好被从门口经过的老奶奶听到。老奶奶停下来说道:“年纪轻轻的,怎么就余生了?”
微醺的陆姝摇摇晃晃走到门口,扶着门框说道:“奶奶,我是一条鱼,说的是‘鱼生’,不是‘余生’。”
老奶奶连连摇头,颤颤巍巍离去,边走边说:“喝多了酒就说酒话。我年轻的时候喝多了还以为自己是小仙女下凡呢。”
陆姝知道这位老奶奶不是小仙女下凡,而是小狐狸变成的。她模模糊糊看到老奶奶身后长着一条扫帚那么大的尾巴,它努力地蜷缩着,生怕被人看到。
清醒的时候,陆姝是看不到她的尾巴的,唯有微醺的时候能看到她的破绽。
难怪镇上那个书生说“活在人间,最好的状态,大概就是半醉半醒。太清醒会凄凉,太沉醉会迷惘”。
半醉半醒,才能看清人间世相。
陆姝心中轻叹,做一只山林间自在的狐狸有什么不好,非得做一个夹紧尾巴做人的人。
老奶奶就住在这座无名山的半山腰,陆姝住在山脚下。老奶奶每天都要从陆姝门前过去,然后过来。
老奶奶自称姓白。陆姝一听就要发笑。
天下修炼成人的狐狸都自称姓白。狐狸都说得煞有介事,听的人早已心知肚明。
因此,陆姝还是一条鱼的时候,就想着以后该姓什么。后来,她决定姓陆。自己本是鱼,离不开水的,偏偏姓了陆,这种反差应该能掩饰身份。
认识老奶奶之后,她回想自己取名的缘由,忽然心有余悸。
不会天下修炼成人的鱼都自称姓陆吧?
可惜她还没有遇到过其他修炼成人的鱼,无法验证这一猜想。
也可能遇到过,但人人都有防备之心,不会轻易表明身份,或许就因此错过了。
晕晕乎乎的陆姝看着老奶奶的背影,想了许多。
老奶奶消失之后,陆姝回到房中,背对香床,然后往后一倒,仰躺在床上。虽然后脑勺磕得响亮,但惬意极了。
蒙之中,她听到一个笑声,像是看了她的笑话,却又立即噤了声。
她立即朝门口和窗口看去。空空荡荡。
该是幻觉吧。她心想。
一阵睡意袭来,她想就此睡去,忽然想起鱼死之后才肚皮朝天的,顿时心中一慌,连忙翻了一个身,趴在床上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她又回到了鱼游水中的时候。她跟着其他鱼儿在激流中穿梭争渡,无比畅快。
渡过激流之后,水缓了许多。她在水中抬头一看,看到了一棵开满梨花的树,树下坐着一位持卷阅读的书生。书生眉头紧锁,像是遇到了解不开的谜。
书生的襟带一端落在水中,随着水流游来游去,仿佛有了生命。
她忍不住去啄那襟带。
她是羡慕人的,爱屋及乌也羡慕人身上的衣服。如果自己有人身,一定要有很多很多漂亮的衣服。
没想到她的动作打扰了那位书生。
书生将目光从字里行间挪开,转而低头看着这条啄他衣襟的有趣的鱼。
她感觉书生正在看她,从水中抬头一看,刚好撞上了书生的目光。她忽然心慌意乱,往水深处钻。
这时,她听到岸上的书生惋惜地说道:“我又不会捉你,你跑什么呢?”
她并不怕人捉,如果能被人轻易捉住的话,她也修不到人身。可是她也不明白怎么忽然间就慌乱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从水深处往上浮。到了刚才的地方,她发现书生已经不见了。一阵风起,树上的梨花纷纷落下,如同冬天的雪。
她感到有些冷,哆嗦了一下,就从睡梦中醒来了。
往外面一看,大雪纷纷扬扬,有的雪花已经从门口窗口飘进来了。
“白雪却嫌春色晚,故穿庭树作飞花。”陆姝拢了拢衣服,走到屋檐下,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
接在手心的雪花还没来得及看,她就发现庭院里的雪地有些不正常。
从窗外到院门口居然有一串人的脚印!
显然有人趁她醉酒睡着的时候来过这里!
那串脚印只有鞋尖朝外的,没有朝内的。想必那人来的时候也没曾想今天这个时候会下雪,又因什么事在这里耽搁了一会儿,走的时候便留下了这么醒目的痕迹。
而她喝得晕晕乎乎,全然不知!
陆姝赶紧顺着庭院里的脚印走到了院门口,看到那串脚印一直延伸到了院前的大路上。
大路上的行人多,路上的雪早已被人踏化,变得泥泞。而从她院子里出来的脚印就如一条跃入水中的鱼,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这条大路一直往北,走两天一夜,便能抵达皇城,皇城名为落阳城。当然,这条路不是通往落阳城的主干道,路不够宽也不够平坦,驿站几乎没有。但是有些人为了走捷径,会从这里去落阳城。
皇上的八百里加急常常从这里经过。陆姝常在夜里听到“嗒嗒嗒”的急促的马蹄声。
偶尔也会有押解地方官员的囚车从这里经过,那必定是皇上有意交代的。囚车上的人必定是皇上痛恨的人,走这条路的话,囚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