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遇见anjusaka,是在加德满都嘈杂拥挤布满灰尘的街道上。在一群穿着各色衣服,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的人群中,她背着灰色的包,穿着当地人色彩鲜艳却廉价的服饰,跟着人流走着,面容苍白,漫无目的。我正在街头取景,一瞥而过,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多年前偶然间看到的两句话。
她的面孔如同幽灵般在众人中显现出来,如同湿漉漉的的黑色的枝干上的花瓣。
我叫麦克,是个常年流浪各地的人,同时也是个摄影师,那一年,我受到地理杂志的邀请去拍一组人和神庙的组图。
这是我第三次进入尼泊尔,这个坐落在喜马拉雅山下的喧贫穷、落后,居民却拥有者世界上最高的幸福度。
在尼泊尔,神庙比人多,每一年,无数的人前来这里寻找救赎。失意的、失恋的、失业的,他们相信在这里能找到人生的真谛。
作为一个摄影师,这个女人的面孔瞬间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她的眼神很奇特,似乎萦绕着很多的情感,不似一般人的麻木,后来我想那大约便是一种清醒的痛楚。
我有些激动,这是绝佳的摄影素材。多年来,我始终在寻找着一种简单的就能打动人心,使人震撼的东西,在这个女人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种痛楚。
我原定的拍摄计划是前往巴德岗那座静谧的古城,拍神庙再去博卡拉拍雪景,最后进入印度,加德满都不过是我暂时歇脚的地方,但却意外找到了拍摄的主题。
人生的际遇往往便这么奇特。
我扛起相机便跟着那个女人,见她进了泰米尔区的一家旅馆,我也跟着住了下来,退了之前订的酒店。但是不得不说这是家廉价的家庭旅馆,吱呀作响的楼梯,潮湿的被褥,到处嘈杂的吵闹声,很多的背包客和嬉皮士都住在这里。一些鬼佬们大声说笑,唱歌,一到晚上便被吵得睡不着觉。
我坐在旅馆的门前,随意拍了几组行人的照片,然后跟旅馆老板打听她的信息,老板是个华人,说她只填了一个英文名,叫做“anjusaka”,丢了一些定金。
我开始坐在旅馆门口守株待兔。晚上的时候,她出来了。她长得很好看,孤僻寡言,神情淡漠,几乎不跟人来往,听旅馆的老板说,这是个奇怪的女人,要找她,基本去附近的小酒馆就能找到。
我进了那家昏暗的小酒馆,在角落里找到了她,她当时闭着眼睛,神情是恍惚而欢愉的,我很清楚这种表情,那是抽大麻的人才有的。这个女人居然沦落到了吸毒来麻痹神经的地步,那一刻我有些震惊,直觉她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人。
我生平最痛恨的就是有人吸毒,我将她拎出了小酒馆,用满满一杯啤酒将她灌醒。
她看着我,恍惚地一笑,湿润地说道:“你来了?”
她在等谁?
我近距离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说道:“有兴趣拍照片吗?一组照片300美金。”
她的生活应该不算富裕,我开出了一个自认为很高的价钱,一组照片,300美金。这是我能承受的价格,再高就不行了。
她看着我没有说话,她的眼睛很大,很黑,明晃晃地能倒映出我的身影,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在街头呕吐起来。
吐完以后,她进了酒馆,继续喝酒,一句话不说。
我推迟了行程,一连在那家小旅馆住了几天,没事就去酒馆把喝多酒的她捡回旅馆,找她说说话,傍晚的时候带她去附近的神庙走走。
这一类人我看的多了,大部分都是失恋出来的,只是她的情况比较严重,她情绪失控时便窝在小酒馆里吸毒,她从来不说原因。
有时候她也不去酒馆喝酒,就随便找间神庙,坐在台阶上发呆,一坐就是半天、一天。她说她不信教,她来只是听说这里会让人明悟,然后她呆了很久也没有想到自己心中的答案。
我的行程不能再拖了,杂志社一直在等我的照片。
离开前的一个清晨,我带她前往烧尸庙,当地人称帕斯帕提纳神庙。早上六点多,我们到时,天色才刚亮,就有人将死者的尸体搬来放在神庙烧尸的台阶上,死者的家属在一边剔着头发,他们开始举行仪式,点燃尸体,冲天的浓烟燃起,苦行曾们在烧尸庙的隔壁闭目念经,人们将燃烧后的骨灰,投向巴格马蒂河,让其顺着河流流向印度的恒河。
生死在那一瞬间化为青烟。
这是尼泊尔人最值得人敬重的地方,他们相信来生,相信轮回,死亡不过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他们从来不畏惧死亡。
我看过几次烧尸的场面,不那么震惊,可显然她是第一次看。
那个不知道姓名的女子在那一瞬间突然之间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她哭的很伤心,抱着身体如同一只绝望的被遗忘的小兽。
她说,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没有来生,而罪孽却永远都无法赎尽。
我说,anjusaka,死亡是自己的,任何罪孽都会被宽恕,活下来才能赎罪。
第二天她便失踪了,此后再无她的消息。
我顺利拍到了杂志想要的照片,也曾托人打听她的下落,都是无果,听说去了印度,再无消息。
我继续四处跑着,为杂志拍各种各样的照片,并且办了一家酒吧,后来有电台采访,渐渐的有了一些知名度,所拍摄的照片受到了各种的追捧,只是他们都不知道,我此生认为最美丽的照片一直没有拍摄下来。
只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