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商会、本地兄弟会,还有原本的西凤地方政府,等等。”他扳着指头数道,“这些势力们在漫长的博弈后选择了一个相对平衡的方案,原本应该站在强势位置的地方政府在这方案中其实反倒位于席位的末端。于是在变故发生后,它的垮台并没有直接引起当地秩序的崩溃,只是引发了一次重新划分地盘的机会,同时给了排在前面的那些势力一个争抢权力的机会而已。沙拉维的环境虽然因此多少有些混乱,却还不伤及根本,它运作的秩序还在。”
“不过,情况还是有点奇怪。”项南星突然说。
他思索道“就算大部分地方不像沙拉维这样有国外势力协助维持秩序,但宗族势力这东西各地或多或少都该有的啊。以往当世道混乱的时候,宗族总会自发形成圈子,保护自己圈子里的那些人。但这一次宗族的庇护力似乎也失效了。”
“所以我才说,这是‘无目标’的混乱啊。”梁京墨答道,“如果只是单纯的政变,那改变的主要是上层的统治阶层,原有的基层秩序对他们直接影响不大,暂时保留下来有利于控制局面,等稳定后再慢慢更替。但眼下看到的这伙人却像是铁了心制造混乱似的,只管破坏,完全不考虑之后的事情。我怀疑目前这种四处逃难的情况就是他们有意散布的假信息导致的,而各地宗族势力无法发挥作用,说不定也是有人在暗中做了什么。反正现在到处都是乱成一片,死几个领头人什么的,根本就不算事。”
他不耐烦地敲打着方向盘“要我说的话,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前往首都那边了解发生什么事,而不是在其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他说到后面突然激动,直接扭过头去对着项南星吼了起来。然而后者却像是对此充耳不闻,依旧一脸平静地将车上的物资分发给遇到的难民,并且为他们指出前往沙拉维的路。拿到食物的难民少不了感激连连,可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却也让他们的车子很难前进。有些艰难跋涉的人连饭都吃不饱,饿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远远见到这边在发放干粮也只能艰难地拖着脚步过来。遇上这种情况,项南星甚至会要求车子靠过去,好把东西送到他们手上。
这一路他们走走停停,除了几次是遭遇匪帮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项南星沿路总爱停下来做这种事情。在离开沙拉维前,除了租车之外,项南星花了一笔钱预先备了一批干粮,直接堆满了车子的后备箱和空着的那些座位。这一路只要遇到难民的队伍,他都会在尽量不停下车子的情况下将物资分发出去,同时为迷路的人们指出相对安全的路线。为此他们行进的速度自然大受影响,然而对此项南星也有自己的计算。
“我不觉得浪费时间。”他一边将干粮从车窗递到一双双举起的手中,一边淡淡地说,“按照计划,我们就算先一步到达那里,也还要等姜乐她们来到后才能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她也会有自己打算。而那边出发的地点比我们远太多,就算一路长驱直入,折算下来时间也和我们这样行进的差不了多少——放心吧,我有算时间,如果感觉要耽误,我自己就会收手。”
“就怕到时沉浸在这种救世主的幻想中无法自拔啊。”梁京墨冷笑。
“我从来都是个普通人。”项南星答道,“这一点,我自己清楚得很。”
南宫茜有些紧张地来回看着两人,却也想不出什么打圆场的话来。
她很清楚,在别墅里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在那以后才会产生这种完全不加掩饰的裂痕感,和之前白夜祭合作时的那种感觉完全不同。虽然在一般问题上他们还能平心静气好好说话,但一旦涉及各自不同的处事方法,那就是互不相让,谁也不肯服个软。
夹在他们中间,南宫茜这种一贯不擅长处理人际关系的人更是感觉无所适从。
她想了好久,最后也只能干巴巴地憋出几句话来。
“其实,我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她劝道,“找到问题的关键才能帮助更多的人啊。毕竟那是救助整个国家,你这样,最多也只是救助有限的几个人而已。”
“国家不也是人组成的。”项南星笑了笑,“不管帮了几个人,都是在帮这个国家。”
梁京墨冷笑着指了指窗外。
“看着这些人吧,光你这一刻见到的就有多少,你看不到的那些又有多少?你要救人,可是我们这一辆车就算装满了,全送出去,又能救得了几个?”
道理我懂,只是……
项南星不自觉咬紧了牙关,也看向了车窗外。此时那些拿到食物的人都渐渐走开了,可稍远一些的地方,却有一只手仍顽强地举在那里。那是一个鬓发散乱的母亲,她坐在地上,一只手高举着,另一手小心翼翼地抱着好不容易睡着的孩子,同时将脸贴在孩子的耳边轻轻哼着歌。大概这孩子真是很不容易才睡着吧,她虽然也想要一份果腹的干粮,却不愿冒着让他醒来的风险,冲进人堆里和其他人一起争抢。
她哼的是一首在西凤民间常见的摇篮曲,悠长的旋律穿过喧哗的人群无端地钻入耳朵。项南星一瞬间有些恍神,仿佛心里某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