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化雨飞度玉门,雍州再释生机,一改往年疲态,万物蓬勃向上。
田里粮食长势大好,干瘦的农妇对着身边小童言道:“娃儿,你爹坟头的菜熟了,你吃了,快快长大,你爹在天上看着。”
言罢,一把辛酸泪滴落田垄,农妇泣不成声。
一场大雪,埋葬雍州数十万百姓。
大雪之前还有饥荒,莫说粮食,满山的树皮都被啃光。
饿殍遍野。
多少人妻离子散、苟且偷生,熬过来不容易。
要使这贫瘠的雍州长出粮食,龙门之主下达一个冒天下之大不违的命令。
正道鄙弃视若死敌,誓言共伐,谓之“妖龙”。
何令?
人死做肥。
刨开浅底阔口的大坑,一把大火烧尽雍州所有尸体,覆土其上,垄起良田百千亩,一旦收成可足万户用度。
小童跟着哭,娘亲难受,他也难受。爹爹是什么样的,他都不记得。
农妇握紧小童肩膀,道:“娃儿,娘没本事,只管把你养大,你以后出息了就加入龙门,不要在乎别人怎么看你!娘虽然没见识,但还知道是谁让我们活命的,你不可以忘记!”
小童懵懂,点头答应。
见此,老僧无有怀抱婴儿长立江边,心中有愧。
回身道别同寺的僧人。
老僧无性合十道:“首座师兄真不回去了吗?”
无有清唱一声佛号,道:“师弟执妄了,心中有佛,何处不是白龙寺?”
无性略急,道:“可师兄的身体急需调养!”
无有取出随身念珠递给无性,道:“替我向方丈师兄请罪,无有已废,再活不过十数年,与其枯禅念经,倒不如做些更有意义的事。”
无性疑惑道:“师兄打算收徒?”
婴儿揪着无有胡须,咿咿呀呀笑个不停。
无有瞧上几眼,强敛住笑,道:“胧星此生,只结佛缘,不入佛门。”
无性顿悟,拜别离去。
不久,江面涌动,腾起层层涟漪,渐渐左右分开,沿着水壁清晰可见游鱼虾蟹。
江底,李玉身着锦袍,掌心一泓清泉,笑道:“请。”
案上茶具齐全。
老僧安抚婴儿嬉闹,肃颜缓行,坐在案前,道:“施主好手段,贫僧叹为观止”。
水沸,杯中异香滚滚,茶色黝黑。轻饮半口,只觉沁人心脾,让人耳目一新,个中滋味着实难以抵抗。
一杯尽,李玉满上。
老僧微讶道:“如此好茶,施主为何不喝?”
李玉莞尔道:“我嘴里出来的东西,哪有再进去的道理?”
腹中翻腾,无有脸色发青,强忍不适,狐疑道:“难不成,难不成真是?”
李玉噗嗤一声,笑道:“老和尚白活一辈子,怎地禁不住逗?”
松了口气,老僧又问:“那是什么?”
伸手揉着脑门,轻轻摩挲,李玉道:“以前这儿空空的,现在忽然长了点什么,不太习惯,还有些痒,就经常去抓,掉下来的粉末。”
老僧眼前一亮,半身前倾,道:“施主可还有?”
李玉取出小包,道:“没浪费,都收着。”
半个婴儿大的小包,相比那物确实少了些,“这位施主比较抠门。”无有如是想到。
表情都写在脸上,半点不知道含蓄。
李玉嫌弃道:“和尚都那么实在的吗?硬的很,没掉多少,都送你了。”
无有乐呵呵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自然是实在的。”手上不曾闲着,泡开一杯吹凉了,喂进婴儿口中。
胧星咂吧咂吧嘴,很是喜欢,小手举得高高的索要茶杯,无有就势给他,胧星还没接好杯子就着急得往嘴里乱倒。
杯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喝完了?胧星小嘴一撅、脸儿皱起,要哭出声来。
无有又倒半杯,胧星破涕为笑。
李玉瞧着可爱,笑问道:“那日远远看了一眼,这是谁家孩子?”
无有手上动作微顿,继续泡茶给胧星,道:“雍州的事,还有什么是施主不知道的?”
李玉摊手,无奈道:“本领还没练到家,暂时不知道。”
无有默然。难道不是他?
李玉又道:“各州势力都已撤离,唯独和尚你迟迟不走,让我徒生顾虑。”
无有道:“贫僧自知寿命无多,愿多行善事,还望施主留我一席之地,了此残生。”
李玉讽道:“雪前闹过一场饥荒,饿死病死的不计其数,大雪时,更还有百十万饥民孤苦无助,也不见你们这些慈悲为怀的和尚出来济世,偌大一个白龙寺,就来三三两两的几个和尚!怎么?现在反倒良心发现了。”
无有愧道:“非是不愿,而是不能。”
李玉摆手道:“别和我说这些虚的,不感兴趣。雪夜一役,你在九州名声鼎沸,雍州不敢留你这尊大佛,那些自居正道的人又要给我扣顶屎盆子,说我软禁你。”
无有道:“阿弥陀佛,贫僧自愿留下,白龙寺众僧皆可作证。”
李玉奉劝无果,道:“既如此,和尚你自便。”
无有起身,鞠躬、再鞠躬、合礼鞠躬,一连三次,几乎点头到地。
李玉不受,侧身一旁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无有道:“一谢施主不行逐客,留贫僧在雍州;二谢施主雪夜不开杀戒,饶我等性命;三谢施主不事名利,造福一方,甘愿为雍州百姓顶下泼天骂名,焚去百姓尸骨,免了一场祸毒九州的瘟疫。”
再行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