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见到大爷,并未有一般常态家族兄弟那样的热情,反倒是大爷先开的口。
他放下筷子,冲着门口处说到:“我以为,你有求于我,至少能派个车接接我。没想到,大老远的,我自己开回来的。”父亲的脸上有一点尴尬,但还是没有说话。
奶奶在桌子对面,满脸堆着笑,圆着场:“你弟弟从小遇到事情就发蒙,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上海到南京也不远,你说你也是,怎么不带个司机回来呢?自己一个人就开回来了。说到底,还是自己亲弟弟的事儿,你跟着着急,换做旁人,你也断不能这么上心。你弟弟虽然嘴上不说,但你看这一桌子菜,就是曹牧早上嘱咐做的,有你最爱吃的梅菜扣肉呢。这梅菜,可是曹牧特意托人弄来的,很正宗的,快尝尝。”说着,便夹起来一块肉放到曹骐的碗里。
父亲把随身带的公文包放在了沙发上,便开始解西服扣子。琴婶忙过去帮忙挂衣服。大爷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漫不经心地说道:“你看,多好的一家人,小琴把你照顾得无微不至的,你就消停点,不学别人起幺蛾子成吗?你要知道,受贿这件事儿,得是聪明人才能玩儿的游戏。”大爷这句话一点毛病没有,但对于关系紧张的两个人来说,教育,也变成了数落和埋汰人。
父亲一边解衬衫袖扣,一边靠近餐桌并坐在了曹骐对面。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一口菜,放到了大爷面前的盘子旁边,并且望着大爷的眼睛,慢慢地说了几个字:“大哥,吃饭!”
气氛瞬间变得无比紧张。琴婶从身后用手轻轻推了一下父亲,父亲才慢慢地收回筷子,那慢的程度,就像电影的慢镜头。
大爷不屑地一笑:“曹牧,年龄渐长,这脾气也没少长!你要知道,我回来是做什么的!”
父亲也放下筷子,慢悠悠地说:“知道,帮我的同时,看我笑话来了!”
奶奶突然把碗一放,那陶瓷碰在大理石桌面的声音特别响!吓了我和曹灿灿一跳!奶奶生气地说到:“这是干什么!自从你们爸爸过世,这个家,是不是就反了天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没完没了的,我一共就这么两个儿子,平时不来往,见面就和仇人一样。一个求人不会服软,一个帮人还得说奚落话,这能耐,都用家里来了!”
家里鸦雀无声,父亲没有再说话,但大爷毕竟是个聪明人,赶紧向奶奶赔不是,告诉奶奶,自己只不过用大哥的身份在教育弟弟官场的游戏规则。没想到,本来以为奶奶发火会平息的一场硝烟,因父亲从鼻孔里发出来的一个不屑的哼~声,再次点燃了。
而这一次,大爷用了实际行动告诉了父亲,审时度势的重要性。
他拿起衣服,转身对奶奶说:“妈,您交代我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当事人自己本身不愿意被帮助,我这大老远的,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不是我曹骐的性格。妈,我过些日子再回来看您,顺便带着辰辰看看奶奶。”说着,便掏出车钥匙,开门去了院子里。奶奶和琴婶急忙站起身,琴婶用力推父亲,让他快点去追,父亲不以为然。但,真当院子里有汽车引擎声音的时候,我见到,父亲也有点慌了。可能,这就是受制于人的原始状态吧。
奶奶指着父亲:“曹牧!你是要把我气死吗!”父亲见奶奶生气了,转头看了看院子里,放下筷子,轻声叹了一口气,便出去了。
在院子里,父亲和大爷呆了大约有十分钟之久,谈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但最后,大爷是和父亲一同进屋的。不过,两个人的交流还是特别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那种。
具体这件事情,是如何运作的,我不清楚。只不过,父亲在这件事情之后,安静了一些,连应酬都很少,家里本来话就不多,这会儿,更是沉默寡言得很,毕竟事情闹得那么大,不光彩是一定的。
但,这个世界还有一件事情很有意思,就是,从来不缺新闻。所以,父亲这件事情,很快被旁人的五花八门事儿给盖了过去。
大爷在曹家帮父亲平息风波的几天里,经常不在家里吃饭,所以,尽管我放了暑假,但接触的次数都是有限的。
曹灿灿暑假期间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夏令营,一半时间都不在家。
我在奶奶和琴婶的建议下,回妈妈的老房子住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里,母亲特别开心,换着花样给我做饭,问我什么,我也是嗯啊的回答着。一个星期后,我便回到了曹家。
至于老师那边,我不清楚有什么动向。然而,在大家都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的时候,事件就像尚未扑灭的小火苗,一阵风,春风吹又生。
班主任的家人突然在大爷回上海的一星期后,拿出来一张有父亲签名的承诺书!承诺他们家可以以每平方米x的价格给予拆迁补偿款!
这件事情,犹如晴天霹雳,让刚回暖的曹家再次泼了冷水。而这一次,对方恰巧把这张纸复印了一份,寄给了省级主管部门的领导!
九十年代初,尚未流行校验笔记真伪,所以,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双手挠着头,声嘶力竭地喊到:“我压根儿都不认识她家人!更不用说拿钱和签字!这到底是要干什么!他们要钱,我自己给她拿还不行吗?”琴婶在一旁突然问父亲:“你怎么和她认识的?”
父亲头都没有抬,伸手指着我的方向:“她!送她!”
大家把目光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