颂银说了很多,其实就是自己发牢骚,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共鸣。低头看茶盏上沾染的口脂,浅浅的一抹红色,卷着帕擦拭,一面道:“替我带话给让玉,我挺好的,用不着当值,也不怕办砸差事了。”说完了抬眼看他,“陆润,要是我哪天想逃出紫禁城,你能不能帮我?”
他眼里浮起讶色,可是那么古怪,一点都没有犹豫,不假思地说好,“只要你想,我一定替你达成。”
颂银欣然笑起来:“总算我还有你这个朋友,你是我的蓝颜知己。”
她可能是在开玩笑,他却当真了。简单的几句话,像利箭一样穿透他的心。不知是他善于捕捉,还是她口才了得,从上次的接他回家养老,到现在的蓝颜知己,原来他那么容易被收买,区区几句好听话,就已经让他无条件妥协了。
爱之深浅,很难有个标准,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有的是巧取豪夺,有的是退让成全。他细想过,如果能和容实在一起,她必然会幸福,然而皇帝是个巨大的障碍,怎么才能让他放弃?除非拿他最忌讳的东西作为交换。可是交易里掺杂了威胁的成分,即便当时迫于无奈答应,等他缓过劲来,又会是怎样的血雨腥风?
他想开口,最终还是忍住了,紧紧握起拳搁在膝上,权衡道:“你暂且按捺,容我再想想法。等六月大婚后吧,届时宫里有了皇后,好些事就能绕开万岁爷了。”
她笑着点头,六月里,如果容实他们的计划不能成功,她的去留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可是要敷衍皇帝近两个月,究竟有多大困难,她不敢想象。
好在皇帝近期确实有了很大的转变,每天散朝后来看她,并不主动挑起争端。涉及容家父的话题都绕开了说。颂银问过他,那天容实闯进弘德殿,他为什么没有追究。他脸上表情淡然。“朕只看当下,你已经在朕身边了,容实不服气,情有可原。总要允许输家发泄发泄嘛,朕姿态高一些,不和他计较。等过阵给他指个婚,再赏些东西,算朕对他的补偿。”
原来他一直以为抢了别人的东西,随便找点什么填还进去就能两清了。他念念不忘的,于别人就不上心么?她不愿意和他理论,能含糊就含糊过去,他心里终究还牵挂着,得着空就问她:“你喜欢上朕没有?”
她正喝茶的时候每每被他呛着,假作咂,半晌满带歉意地摇头,“还没有。”
他也不强逼,失望地沉默下来,第二天来时又问:“喜欢上朕没有?”
她常觉得他摒除了那无边的,其实又傻又幼稚。喜欢一个人是要不停累积的,说动听的话,体贴入微,然后共同经历一些事,慢慢产生感情。而不是像他这样,陪着喝两盏茶,说说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最后问上一句喜欢没有,女人就会自发贴上来。
她有时候想打听容实的事,又怕引他猜忌,只能勉强忍住。想了想,旁敲侧击着问:“主爷的的大婚快到了,我不在内务府当差,帮不上什么忙,不知眼下筹备得怎么样了?最要紧的是主娘娘的朝服,龙褂顶冠朝珠……样样都马虎不得。我来前已经在着手打理了,半道上交给别人,怕他们办不好。主还是让我回内务府吧,我这么闲着不是事儿。您把我困在乾清宫有什么意思,我实在想不明白。”
他说:“你不明白朕明白就成了,朕的要求也不高,让朕掌握得住你,不管什么时候想见你你都在,如此而已。至于回内务府,你就断了这个念想吧,朕不缺管家,就缺你。你给朕踏踏实实呆着,哪儿也不许去。你留在乾清宫,众矢之的是当定了,不过朕知道凭你的手段可以应付,就算皇后进宫了,也为惧。”
凭她的手段,她为什么要为他使手段呢?她并不接他的话,转过身,只管看着窗外。他凝起了眉,她分明在笑,眼神却愈发寂寞。他知道她被关在宫里不快乐,可是怎么办,他舍不得松手,一松手她就成别人的了。所以唯有咬牙忍住,这段时间是最煎熬的,就像孩断奶,烟鬼戒烟瘾一样,等过去了自然就好了。
她这里似乎认命了,她阿玛那头却不能答应。
述明从陪斩到恢复神智花了半个月时间,在他当差的十多年时间里,亲眼看着熟悉的人身首异处,这个恐怖的场景永远不能忘。越害怕自然越恨皇帝,当知道颂银被强纳进后宫之后,他一刻都不能忍,“就没见过这么臭不要脸的皇帝!当皇帝就能强抢民女了?天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人就跟穷家忽然有了钱似的,恨不得叫全天下知道他有身家。前前后后干的那叫什么事儿,倒行逆施,早晚要垮台!”
他气哼哼穿上官袍戴上顶戴,问他干什么去,他手一指天,“进宫,要人!”
吓白了脸,“你是想让铡刀落在自己后脖梗上才痛快是不是?二妞为什么进宫,不就是要保全家老小平安吗!”
他才不管那许多,他在颂银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这个闺女调理出来是继承家业的,不是为了充后宫上绿头牌的。
他还是进宫了,走打着晃,歪歪斜斜进了军机处。死过一回的人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