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第一晚,阮景做了一夜的噩梦,可是等她在天光未明的晨间惊醒的时候,她却记不得梦里都梦到了什么,那是一种怪诞的感觉,就像是她明明可以拥有一段完整的喜怒哀乐,却被活生生地从她脑中剥离了。
“阮小姐?”
那个将她惊醒的声音还在轻声唤着,阮景坐起来已经大汗淋漓。
病床前,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女医生冲她弯了弯眼睛,“阮小姐,我是柳川市中心医院的精神科医生,请跟我去做一个检查。”
天色尚早,走廊极静,中心医院新楼老楼连在一起,两个人一前一后通过医院清冷的长廊,绕了几个弯到了极阴的一面,一扇并未标注科室的门前,女医生掏出钥匙,一边开着门,还一边扭头对阮景说道:“最近忙着搬科室,办公室还没收拾出来,你别介意。”
阮景摇了摇头。
走廊老旧,办公室内的设备却都十分簇新,一进门就是一张拓印的爱德华?蒙克的《呐喊》,扭曲怪诞的人物令阮景忍不住不适地皱了皱眉,移开目光。
“坐。”女医生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然后自己背对着阮景在柜子里翻着什么。
阮景坐下,墙上的钟表指针拨动的声响很大,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钟摆响两次之间隔的时间似乎比上一次要长了许多。
阮景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
也不知道女医生的东西为什么放得那么没有条理,她足足找了十多分钟,才翻出来一册装订好的册子放到她面前,这是我针对你的情况做的心理调查,你简单写一下,不要有负担。”
阮景点点头,拿起铅笔写了起来。
女医生接了一杯水放到两人之间,用勺子轻轻地搅和着,一圈一圈的波纹荡漾开,总是飘忽到阮景的眼皮子底下,使她无法专心地写字。
“你不要着急,慢慢做。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写出来。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
墙上的钟摆似乎又慢了很多,声音越来越响,女医生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像是在天边的层云之上,倏尔又像是小虫使劲儿地往她耳朵里钻。
阮景听到有人在耳旁问她,“在天台上,你都看到了什么?”?
天台?什么天台?
阮景的笔尖渐渐停住了,那个声音还在问,不停地问,然后更多的声音响了起来,伴着悠长而又缓慢的钟摆声,仿佛一定要让她说些什么,她胸中有一口气憋闷着,不吐不快般,她迷茫地张了张嘴——
忽然间,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阮景只来得及捕捉住一双眼,盛满了冷泉,一声悠长的、铮鸣的金玉声在心底重重地敲了下来——
阮景手中的笔蓦地掉落在地上,似击破了静谧的魔咒,她觉得自己又可以呼吸了。
墙上的时钟还在缓慢地走着。
阮景弯腰捡起笔,将它随意扔在桌子上,抬起头,面上淡淡,“医生,你发现了吗?”
女医生搅动水杯的手顿了一下,才问道:“什么?”
阮景指了指墙上的摆钟,“从我进来开始,它敲击得越来越慢了。”
女医生笑了笑,“我倒是没发现,看来你观察力真的很不错。”
阮景摇摇头,“说不上很不错,我大学念的刑侦专业,这是基本功了。”说完,她站起来,将手中的答题册放到桌子上推过去,“医生,我填完了,早上起得有些早,我回去休息了。”
女医生点点头,没有伸手去拿那个册子,她的手一直揣在兜里,似乎在握着什么,她看着阮景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才出声叫住她,“阮景。”
女医生摘下了口罩,口罩下是一张清秀中又略显普通的脸,一张对于现在的阮景来说十分陌生的脸。
阮景疑惑地转头看向她,“您还有什么事吗?”
女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事,只是觉得你很幸运。”
“的确,经历了一场车祸,却仅仅是失去了三年记忆。”
阮景走出办公室,浅笑着回头道别,然后带上门,松开手,手心里一片冷汗。她疾步离开了这一块鲜有人至的区域,七拐八拐回到了中心医院主楼,在一个转弯处,和一个步履匆匆迎面走来的男人撞到了一起。
阮景一抬头,就对上了肖崇言的目光——他好看的眉眼里,有什么浓烈得仿佛快要满溢出来。
肖崇言双手抓住她,手掌锢得她的肩膀生疼,阮景忍不住挣了一下,他便立刻松开,挂上歉意的表情——像一只脱笼的猛禽,面对随时可能逃走的猎物时,不甘心地披上了斯文的外衣。
这个念头只是在阮景脑中一闪而过,她怀疑地问道:“肖先生?你怎么在这儿?”
肖崇言站得笔直,“我看到监控了,那个女人不是中心医院的医生……你没事吧。”
阮景摇摇头,“我没事,她试图催眠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成功,我想,她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或者说,她是在确认我是否真的失忆了。”女孩尽管刚遭遇了一场危险,可是依旧能镇定地分析,“应该是我失忆之前招惹的事情,我担心她携带了武器,没有敢戳穿她。”
肖崇言点头,“你现在一个人在异地他乡,又不记得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谨慎一点好。”
窗外天光渐亮,走廊上的医患家属往来多了些,阮景见状,忍不住又回头看了看。
像是看穿了阮景的想法,肖崇言深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