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不同寻常的一天。
从凌晨开始,江浦县降下数年难遇的大暴雨。这场雨下到天亮,被清晨的东南风一激,愈发变得不可收拾起来。
浓密的云团遮天蔽日,雨水如同厚重的帘幕,落到地面后溅起茫茫的水雾,把整个江浦县化作一片湿冷晦暗的世界。
倏而一阵北风袭来,黄豆大的雨珠便被裹挟着打横飞洒,兜头盖脸地往人身上罩来。
片刻后东风又至,两阵风汇集一处,那雨水便打着旋,钻进人的袖口里、襟口里以及后脖领里。
县城没有围墙,只有一条两车并行的长街贯通南北,几百间民居民宅错落有致地排布于长街两侧,由一条条蜿蜒的小径连接到长街上。
蓝桥伏在一间民宅的屋顶背面,目光紧盯着水汽朦胧的街面。雨水沿着层层叠叠的瓦片川流而下,在他脚边汇成无数小瀑,流至檐边又如珠帘般落往地面。
白雪音与路雪瑜伏在他的左右两边,再旁边则是华山掌门慕容英。
在长街的另一边,风镇岳、许杨、武羿、唐梨和杜震同样整装待发,只等张仲杰的押送队伍被风月明的琅琊铁骑截住,便一齐出手救人。
至于谢雪初,则被蓝桥安排了保护李静姝的“光荣”任务,留守关帝庙。
辰末时分,一列持刀荷甲的官军缓缓出现在雨幕中,蓝桥一个激灵道:“来了!”
虽然天降暴雨,官军的队列依旧排得整齐。
打头的是一排四名士兵,身高体型完全一致,穿着制式统一的甲胄,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肩头扛着钢枪,大步踏在长街的泥水里,毫不在意地前进着。
四名排头兵身后是品字形的三匹高头大马,马上三名骑士,领头一人穿着千户式样的铠甲看起来是这队官兵的统帅,两名副官紧随左右,手持宝剑,神情警惕地观察着长街两边的情况。
三骑之后是两列十六人的步兵队伍,左右各八名高大的士兵,擎着长矛,背着盾牌和长弓,紧跟着前面的队伍。
再之后就是一辆马拉的囚车,车上笼里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少女,正是风夜菱。
但见风夜菱的双手和脖子都被锁在厚重的枷板上,枷板卡在囚笼的上缘处,而囚笼的高度显然是经过精心的设计,让她不得不吃力地踮起脚尖,才能避免被枷板勒痛颈项和手腕。
大雨将风夜菱全身淋得湿透,一头青丝也都沾在她的脸上和身上。她面色苍白,双目无神地看着一片虚空,单看这模样就知道,她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更可怖的是她的穿着,一身粗麻的素服,却在背部和腿部透出大片的血迹,想是受过拷打。衣裙紧紧贴在她的身上,也不知是否已和伤口粘连在一处。
蓝桥看得睚眦欲裂,只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若非白雪音死死拉住他的手臂,他几乎立刻就想冲下去大开杀戒。
深吸一口气后,蓝桥平复了一下激动的情绪,轻声道:“再等等,等他们进入琅琊铁骑的包围圈,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风夜菱的囚车过后,是趾高气昂骑在马上的张仲杰。他把亮银枪挂在马腹旁的钩环上,手里拿着马鞭,有时候随意地一甩,那鞭梢打在路旁的积水里,发出一声脆响,同时溅起更多的水花。
其余的士兵排成四列纵队跟在张仲杰的身后,一行人缓步前进,距江浦县南口只有不到三百步的路程。
按照众人事先的筹划,只待张仲杰的押送队伍抵达江浦县南口,埋伏在长街两侧的五百骑兵就会一齐杀出,截住他们通往渡船码头的道路,同时另外五百人的队伍则会从北口进入长街,封住他们的退路。
完成对官兵的合围后,南北两侧的琅琊军会一齐发动进攻,而当官兵因应对两面攻势而首尾难顾之时,以风镇岳、慕容英、蓝桥等人为首的高手团就会从长街的东西两侧发动突袭,救回风夜菱。
所以他们只需要再等待片刻,等官兵的先头队伍抵达长街南口,就可以开始行动。走完短短三百步的路程,在蓝桥心里,仿佛比十年八年还要久。
两百五十步,两百四十步,两百二十步。
当走到距长街南口两百步的时候,张仲杰忽然纵马绕到前面,截停了队伍。
“怎么回事?”蓝桥惊讶地看着做出反常举动的张仲杰,身旁的白雪音同样露出不解的神色。
慕容英冷静地道:“别慌,先看看他想干什么。”
张仲杰又走到带兵的千户马前,低声和他交流了什么,那千户立即下令,队伍转向,闯进路东一间大户人家的宅院。
那正是孔家的院子。
孔家的一家老小,家丁家仆,婢女侍妾,包括昨日蓝桥曾见过的三姨太周氏,全都被官兵赶了出来,足有一百多口人,不知所措地站在站在街边,既不敢找官兵评理,也不知还能去什么别的地方。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站在众人中央,手持拐杖,由家仆替他打着伞,气得浑身颤抖。
“他应该就是孔家的家主,孔老爷子。”蓝桥低声道,“这些官兵也不知抽了什么疯,竟强行霸占了孔家大院,还把一家人全赶了出来。”
“像这种地方上的大户,一般都与地方官场上的人有些往来,孔家被他们这样羞辱,怎可能善罢甘休?”路雪瑜蹙眉道,“不过若只是本地知县一类的人物,也确实阻止不了他们。”
“弘毅先生又如何?”白雪音提醒道,“孔家与弘毅庐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