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依旧在呼啸。
宗平川的眼睛里,世界是一片苍茫的白。脚下就是前方,前方就是终点。
栽了那一跤之后振奋人心的歌是唱不了了,但被激励的热血还在沸腾。萧辰什么时候来,不在他的关心范围内,他只想循着脚下被战士们踩出来的路,不断前进。
萧辰终于深一脚浅一脚跑了过来。
一路不停地奔跑,但是这种环境委实太过艰难,一个小时时间非常紧凑,好在萧辰赶到了。
“指导员,没事吧?”
萧辰和汽车班长将宗平川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而另外两名战士则自发站在前方,为宗平川遮挡风雪。
宗平川气喘吁吁,说话已经没有了一小时前的精气神:“放心吧,我没问题。走,咱们一起,去终点。”
萧辰回来了,说明他完成了自己的期望。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他开心满足的事情了,如果有,可能就是到达终点,跟三连官兵站在一起,回头看自己留下的足迹。比起那些爬雪山过草地,在敌人的围追堵截中艰难前进的老前辈。
但是三连完成了一次自我蜕变。
风雪愈发大了起来。
指肚大的雪片砸在人脸上,有点生疼的感觉。
六个人,一辆车,就在这喧嚣的世界里走着。没有欢声笑语,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沉默,以及粗喘。
终点。
甘小宁到底还是早所有人一脚到达了,看着几堆瞬间融化了衣服上粘着的雪片的篝火,以及一个捧着连旗急匆匆跑过来的汽车班战士,甘小宁忍不住问道:
“连长和你们班长跑回去干什么?”
“报告四班长,连长说,要接指导员回来。班长说,他要跟着去。”
脾气有些火爆的小伙子此时非常温驯地将连旗套在旗杆上,在最下方用绳子打了个死结。
这次,连旗肯定不会掉了。
甘小宁回头看了看,大部队已经越来越接近终点。看着凑近火焰烤化了冰雪的手和旗杆,又看了看正瘫坐在冰冷的箱子上烤火的战士。
“娘的,死球算了。”
“小子,拿稳了,这杆旗现在归你管。我回来的时候它要是稳稳当当的,回去我请你喝酒。要是它倒了,我先扶它起来,再跟你干一架。”
小伙子懵了,他不知道甘小宁又发的哪门子疯。
可是下一刻他就明白了。
“兄弟们,连长,去接指导员了。咱们,还能跑得动的,跟我去接他们。跑不动的,别硬撑着,车上吃的喝的都给我弄下来,等咱们回来了,干他娘的。”
没有人强撑。
但有人起来。
所有人都在行动,甘小宁给了两种选择,不算道德绑架的选择。所以所有人都起来了,有的人挪动着脚步凑到了车前,有的人迈开了双腿凑到甘小宁身边。
“三连,冲锋。”
“杀,杀,杀。”
一群嘶吼的汉子,声嘶力竭地走着回头路。没人笑话他们,那些在车前火前不断忙碌的战士羡慕地看着他们,他们也想,可是他们真的跑不动了。
半小时后,一群人艰难地走了回来。
身后再也没有一道人影,篝火前吸溜着重新被加热的姜汤,就着汽油和木柴烧灼散发的气味,一群人静静看着萧辰和被他扶着的宗平川。
“讲两句?”
宗平川笑着,他已经没多少力气了。但他希望萧辰能够在此时此刻,给大家伙讲两句。比起自己来,萧辰搞政治工作的水平也不差多少。
“那就讲两句。”
萧辰一口气喝完饭盒里的姜汤,看着脸色终于开始红润的战士们:
“1935年5月29日,红四团官兵在天下大雨的情况下,在崎岖陡峭的山路上跑步前进,一昼夜奔袭竟达240里,于凌晨6时许按时到达泸定桥西岸……”
“中外军事评论家称之为不可能的奇迹。”
“今天咱们在风雪天急行军三十公里,时间不论,但就训练环境和强度而言,全师,五年之内,没有哪支连队这么干过。我就问你们一句,苦不苦?”
“不苦。”
回答的声音慷慨激昂,但是萧辰却摇了摇头:
“用高副营长当初训我们的话,不苦才有鬼了。苦,很苦。我这个当连长的从小娇生惯养,十八岁才开始当兵过苦日子,今天也是头一遭这么练。”
“不苦那是骗人的,但因为苦,所以才要练。我们知道苦,因为我们还活得好好的。一旦战争来临,咱们要过的就不止是这种苦日子了。”
“很多人都说,哎呀,这都多少年没打过仗了。”
“国内是没打过,但国外却打过。知道为什么没人来打咱们吗?因为有咱们这种愿意吃苦训练的兵。有咱们在,就是一种威慑,让敌人不敢轻易对咱们动手。”
“三连,要记住今天这场训练。这是一场胜利,咱们战胜了过去,战胜了自我,从今天开始,咱们就是比全师其他连队都要勇于战斗,勇于攻坚的部队。”
“同志们,你们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
“同志们,我们的信念是?”
“听党指挥,能打胜仗,作风优良。”
坐在篝火前的宗平川,看着重新恢复活力的战士们,脸上露出了笑意。
当风雪不再肆虐的时候,天色也变得昏暗起来。
几辆运兵车和补给车冲破残雪阻隔,缓缓驶入师侦营。
其他两个连队,不少官兵巴着脖子隔窗向这群可怜的官兵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