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屋中,李恪手捧着香茗,睁着无神的双目瞄向棋盘。
棋盘之上,双色玉石黑白分明,两条大龙交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直叫人眼花缭乱,寻不到插针之地。
正常来说,棋是不该下成这副样子的。
毕竟自己跟自己对弈,哪怕换位思考做得再好,黑白双方依旧是同根同源所出,明知诡计陷阱,不回避是假,全回避了,盘面又少了许多精彩。
所以凡是自弈,双方落子大多大开大阖,打的是堂皇之战。
能把自弈下成眼下这副模样,只能说明李恪在落子的时候根本就没做过什么深入的考量,一切都是见招拆招,于是拆着拆着,就连他自己都看不懂了。
这是和棋了呀……
他叹了口气,抬起头,神色茫然。
“啬夫那儿都安排妥当了么?”他突然问。
憨夫从窗边隐出半个脑袋:“安排好了。辛府的医师出里为啬夫裹扎了伤口,童贾老丈又寻了几员隶臣送他返回乡治。都是老丈当年打战时的亲兵,年岁虽说不小了,但应对起军弩刺客之类,比我等墨者还是强上许多。”
“精匠呢?”
“你发话后,他们片刻都没耽搁,各自配了盘缠干粮,车马驭手,径直归县,那伤的也请医师看顾着上路了,不曾在里外逗留。”
李恪听罢神色一黯,轻声说:“我记得他被利箭刺穿了腿,伤势颇重,如此匆忙上路,千万别落下什么根子才好……”
“此事只有求天爷眷顾了。”憨夫无奈地摇了摇头,“恪君……何苦要瞒到如此程度?便是我来寻你,也要等到夜深人静,翻墙而入?”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小题大作……”李恪苦笑。
“你亦不知?”
“刺客胆敢用军弩杀人,其势力必不可小觑。啬夫无恙已经是天大的侥幸,若行凶者在里中恰有接应,我等将消息一传,岂不是摆明了告诉他们,啬夫还能再受一箭?”
憨夫认同地点了点头,说:“提到那柄军弩,先前送啬夫回乡时,他曾说此物见不得光,请我代为处置。”
“处置军弩?憨夫君打算埋了还是回炉煅了?”李恪好奇道。
“毁掉它岂不是暴殄天物?”憨夫神神秘秘凑进脑袋,“秦弩之秘在弩机与弩弦,如今此二者完好无损,只是叫我斩断了弩臂,我便想,将弩机拆下,磨去铭刻,再改制一柄手弩出来。”
“改制手弩?”李恪兴趣大起,放下茶杯靠到墙边,“此事有违秦律吧?”
“秦律自然不许民间持弩,更不许持有军弩。但机关之道博大精深,若是改得仔细些,大改弩机,常人如何能辨得出来?”
“这倒是一个法子……”
憨夫笑了笑说:“此法乃是师妹之思。她想你不通武艺,若是哪日,如啬夫这般落在险地,有几枚弩箭傍身,多少也能有一搏之力。”
“给我的?”李恪怔了怔,皱着眉头起身踱步。
来来回回走了几圈,他发现自己确实需要一件防身的杀器。
大秦与后世不同,里闾之外皆是野原,那些地方人迹罕至不说,还有野兽四处游弋,匪徒盘踞山林,若没点防身的计划,谁也不敢说自己就能出入平安。
所以李恪极少独自出里,每每出门,不是跟着大部队走,就是由旦护卫在左右。而这几个月旦不着家,又轮到墨者们护卫,保护他往来于里中和水畔之间。
可墨者毕竟不是他的保镖,等獏行建成,双方的缘分也该尽了。
另一头旦有了妻儿,以后也不能总陪着他满处逛悠,他若想过得自由些,就需要多些自保的办法。
憨夫嘴里的手弩就是挺不错的备用方案。
李恪笑了一下:“憨夫君,手弩于我确有大用,此事谢过。不过在改制之前,我对弩还有几点要求……”
……
田啬夫囿遇刺的事就这么被掩了下来。
辛童贾的医师随受伤的精匠去了平城,短期内都不会回来。
那些往日亲卫们也随田啬夫囿去了句注,他们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都将贴身护卫田啬夫囿的安全,确保他不会再遇上第二次袭击。
这样一来,留在里中的知情人,应该只有他,憨夫,辛凌和辛童贾四人,就连严氏和田典妨都不知情。
这是李恪为自己备下的警鸣。
田啬夫囿在里外先后两次遇袭受伤,第一次是暴民出手,第二次则是军弩刺客。
军弩刺客十有八九与官奴倒卖之事有关,那么暴民呢?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那几个持械暴民是受人指使,但无论是李恪还是田啬夫囿,都觉得他们与那群既得利益者脱不了干系。
此事越想越觉得蹊跷。
当时暴民兵分两路,袭击田亩那路对田边的粮食不争不夺,却恰好弄死了莽和劳戾,袭击他们的那路……
李恪清晰记得,他们最早的击杀目标是自己!
这是否意味着,自己早就被某些人扯进某份黑名单当中了呢?
这一次军弩瞄准的是田啬夫囿,下一次,会不会有另一柄军弩瞄向自己?
李恪不知道。
身在里中,他所能试探的不过里典服和田吏全两人,这两人或多或少都和已经浮上岸的两位县官有些关联,在处置先前的暴民之事当中,也表现得不明不白。
所以他布了这个局,彻底封锁田啬夫囿遇袭的消息,让他的近况变得扑朔不明。
逃跑的刺客想要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