獏行的背面,也就是在治水之阴的某片山坳,墨者们临时搭起了十几座小棚。
这里既是本次守卫战的指挥所,也是夜间粮秣过河以后,用作临时堆放与进一步加工饔飧的地方。
这一战,苦酒里的筹备远比田吏全所看到得复杂得多。
乡里们全员尽出,少吏们和旦带着一部分男人冲在前头,辛府隶臣则带着另一部分趁着夜色潜出,借用武里辛氏的通商渠道去往临治亭采买粮秣药材,或往句注军市购买精壮战奴。
此外还有剩下的女人和行动不便的人手,他们既要留在里中制造出“反对的只是一部分头脑发热的男人”这样的祥和气氛,又要及时把买来的粮秣加工成容易烹制的饼坯,还要在输粮的时候运下伤员,裹伤治疗。
这个过程需要海量的金钱,乡里们虽尽力筹措了一部分,但毕竟杯水车薪,总数的八成依旧被摊派在严氏和辛童贾的头上。
没有人口出怨言。
獏行是无可替代的,对李恪和墨家而言如此,对整个苦酒里而言,也是如此。
而作为这个计划的设计者,吕雉从代表严氏参与商议的那一刻起,就毫无争议地成为了整个“非暴力不合作”计划的幕后黑手。
非暴力不合作,这个拗口而生僻的名词是李恪通过憨夫带给严氏的。
他的意见是动员乡里保护獏行,制造情势,叫对手知难而退。
但过程中必须有所克制,绝不能让乡里被打上暴民的标签,让楼烦县的恶人们找到动用句注塞守军的理由。
甚至真到了避无可避的关头,乡里们完全可以撤出獏行,保命为先。
然而……毕竟当时正处在逃难初期,李恪心绪难平,以至于过分高估了秦人的斗争经验,尤其是这种假借暴力,却绝不使用暴力的“虚张声势”。
没人能看懂他的意见,直到吕雉代表严氏出现在众人眼前。
吕雉不通军略,精擅人心,恰好李恪的思路也不是一场正经的军谋,而是某种心理战术的变种。
双方一拍即合。
吕雉以秦人的眼光对李恪的意见进行了全新的诠释。
首先,乡里们必须被发动起来,因为官员有牧民职责,若是当地黔首大批暴动,属地官吏难辞其咎。
其次,乡里们不能全被发动起来,因为遇上小规模的暴动,官吏会下意识想要隐瞒,而若是辖下皆反,他们即便隐瞒也没有任何意义。
第三,要给对面,也就是里典服和田吏全以可胜的错觉,让他们沉浸在那种错觉里,不思求援,不念增兵。
第四,反击的烈度必须有克制,因为过多的死伤对主使官吏而言也是大罪。更何况旦若是骑着踏雪杀上一圈,百十来人不敢寸进,对面便是再不想增兵,也只有求告于上,徒呼奈何。
第五,也是最主要的,秦人根本无法理解何为无暴力的抗争状态,所以吕雉说,李恪的意思是,除了暴力,什么都不合作!
从那日起,获得了新生的“除暴力不合作”行动正式开始,吕雉如一只巨大的蜘蛛盘踞在治水之阴,少吏、墨者、猛将、乡里化身为丝丝缕缕的蛛网,辛童贾以数十载军旅经验主掌后勤,将田吏全和里典服死死缠住,进退不得。
吕雉把节奏控制得极好。
第一日,三百精壮排布獏川,全员尽出,迎头痛击。进攻方大败亏输,可待退到五百步外清点损失,却又发现死者为零,重伤寥寥。
第二日,放弃水房,每阵只需出战八成。
第三日六成,第四日五成……第十二日,放弃甲乙螺旋,死守獏行。
而到了昨日,在外购买的战奴明明已有四百多人,乡里们除了少数,也几乎全数退至后勤,可吕雉却言明只准出阵五十人,而且如旦、田典妨、监门厉和憨夫这般显眼的人物一天只许出阵两人。
前线之将自觉束手,但他们却无法否认,吕雉给出的人手每次都堪堪足够,甚至日复一日,防守的压力正变得越来越小。
这一切都是因为田吏全手上已经没有战力了……
每天挨上一揍,鏖战近两旬一日不胜,这种状况就算是精悍的秦军也会把士气耗尽,更何况是由官奴和隶臣组成的乌合之众?
军心思退不思进,即便田吏全再有一战功成的把握,他也使唤不动人了。
……
水阴棚房,吕雉和众人正在商议着后续,充作传令兵的小穗儿飞跑进来,喘着气将今日的战况说了一遍。
吕雉静静听完,轻声问道:“遵,今日旦兄带几人迎敌?”
“未请墨者,未唤战奴,乡里们自出五十,有十几人挨了打,还有三人被兵刃伤着,估计一会儿便会送下来。”
吕雉松了一口气:“幸得旦兄今日只带了乡里,若是再有战奴、墨者,田吏那儿怕是会有觉察……”
“觉察?”小穗儿嘻嘻一笑,“少夫人多虑了,里典服叫田典三箭吓破了胆,一应事物都压在田吏全一人头上,他焦头烂额,今日亲手斩杀了两名官奴也未能激起士气,如何还有闲暇察觉这等小事?”
吕雉的眉毛骤然一跳:“田吏斩杀了两名官奴?今日?亲手?”
“我亲眼所见,皆是身首分离,断不会错。”
“此事……”吕雉支着几案思索半晌,突然说,“我等或不可再守了。”
众人顿时大惊失色,一个个看着她,眼睛里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憨夫大怒道:“他不过斩了两个官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