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卸了负重,回程自然要比去的时候快些,但句注到苦酒的路程摆在那儿,足足七十里地。
二人就是紧赶慢赶,也费了将近两个时辰。
与大部队行成一路,李恪和小穗儿归里的时候已到牛羊入时,夜色深沉,朗月星稀。
叫李恪没想到的是,他又在闾门处碰到了田典余,一见他就招手,他只得打起精神过去应对。
“倍道纳租,来回百四十里,恪君这一日着实辛苦啊!”
李恪卸掉板车躬身作揖:“田典才是辛苦,莫不是在闾门处守了一日?”
田典余呵呵一笑:“哪有一日,乡里出闾一个时辰,归来一个时辰,我主管租赋,晨送暮迎也是应有之举。”
“那也辛苦。”
田典余摆了摆手以示谦虚:“说起来,恪君今日竟是为自家纳刍槀,这与你早先所说,似是不符啊?”
李恪背上的冷汗登时就冒了出来,垂着眼睑,难掩惊惧。
明明是晌午才纳的租,不过短短时间,田典余已经知道得这么清楚?
那精米一出,岂不是连回程都不安全?
李恪一时间心神动摇,再也没有说话的心思。
反倒是片刻之后,田典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补充道:“每年租期,我都派隶臣策马来回,将纳租情况告知于我,我也好提前知晓乡里们虚足如何,早做准备。这可不是专为恪君一人所为……”
李恪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恭维说:“田典克勤,一直是小子心中典范。”
“是吗?不想你我二人竟还有些心心相惜。”田典余畅快大笑,“恪君还未告诉我,今日……为何纳的是你家刍槀?小穗儿甘愿吗?”
“秉田典,今日纳的我家,明日便是小穗儿家。刍槀之物家中齐备,媪的意思是能纳便纳,反正家中也不养畜生,就是留给小穗儿也填不了腹。再者说,或许隔上两日,那租粟便凑齐了呢?”
“言之有理。”田典余微微点头,算是暂且放过李恪,他说,“入夜了,早归早歇,莫要让严氏担心。”
“唯!”
李恪与小穗儿落荒而逃。
二人走远,田吏奉从夜色中浮现出来,凑近到田典余身边:“上典,此子说话不尽不实,我看不如今夜便带着人去严氏家中查问,看看是否真有猫腻!”
“你若闯入,事态便不好控制了。”田典余目光阴冷,望着闾门边空无一人的门房,缓缓说道,“监门厉、里吏妨皆任侠爽朗之人。如今我与恪君皆有克制,他们才不好插手。可若是我等持强,你以为里典服还压得住他们?”
“这……”
“无我命令,切勿节外生枝。”
“嗨!”
……
一夜无话,次日天明。
今天依旧是缴纳刍槀,整个过程如同第一天的重播,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李恪和负责文书的仓佐诚变得熟络起来。
交粮间歇,趁着仓吏冬使人点验的当口,两人站到一旁闲聊。
“恪,我昨日便觉得你兄弟关系古怪,缴着一家的租赋,户籍上却没有你弟的名字。”
李恪拱手一拜,回应道:“仓佐有所不知,小穗儿与我不是同胞的兄弟。他媪在十几日前故去,临终前将小穗儿过继我家,只是错过了自占之期,所以今年还是得按着两家纳租,待到明年官府收回田宅,我二人便是一家人了。”
仓佐诚长叹一声:“如此说来,你弟也是可怜之人。”
李恪洒脱一笑道:“小穗儿不愿旁人怜他。他常说穷苦人家,今日不知明日之事,能活下来便是福气,至于生死有命,遂不得人愿的。”
仓佐诚笑骂一声稚童之言,转而正色说道:“恪,你兄弟皆不是凡俗,想昨日我对你颇有印象,回家便与主君提起,哪知他当即就想起你来。我可是没有想到,你竟在乡里有如此名气。”
“小子能有什么名气。”李恪连连摆手,抓住仓佐诚话中一个奇怪的点反问,“仓佐也有主君吗?我本以为自吕不韦授首,这世上便没有主君与门客了。”
“我可不是主君的门客。”仓佐诚笑道,“我与主君乃是同僚,不过我祖上本是主君家中隶臣,后幸得脱籍也以主家视之,主君从不在意这些,只是我自小称呼惯了,不愿改。”
李恪对这种奇怪的关系感到好奇,因为据他所知,就算是田吏妨也从不喊田典余主君的。
“不知仓佐的主君又是何人?”
“他是乡中的田啬夫,囿君。”仓佐诚抬头找了半晌,伸手指向其中一个方向,“便在那处。”
李恪随着他的指向去看,看到不远处另一座乡仓,也有一群人正在忙着纳租。
仓佐书记,仓吏点验,情景与这边一般无二,可是他找遍上下也找不到一个乡啬夫级别的高级吏员。
仓佐诚咳嗽了两声,轻轻提醒到:“持槩那位就是。”
持槩?
李恪拿眼找到人群中那位手拿长条木尺的人。
此人混在注斗的官奴隶中间,衣着一样,都是那种灰扑扑的裋褐,气质也相当,全是风吹日晒练就的黑黄。
他个不高,顶着一头蓬乱的发髻,把裋褐的袖子高高卷起,露出胳膊上虬劲的肌肉。
这个看着就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的家伙是句注乡的田啬夫?
李恪暗自诧异,这吏员阶层,尤其是秦朝牧守一方的高级吏员不都应该是里典服、田典余那种深衣高冠,气场如潮的场面人吗?
怎么还会有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