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离殿。
与狼狈而疯颠的韩谈不同,他离殿时面带微笑,和风细雨。
他在殿外撞见提襟奔命的李斯,便叫住他。
“相国何往?”
“郎中令何必明知故问,陛下盛怒,此事可不止干系我韩非一系!”
蒙毅悖礼地拍了拍李斯的肩,拍得李斯怔怔发愣。
“相国,斯君,看在同为法家一脉的份上,我规劝你,莫要去寻陛下,该等着陛下召见。”
“等……”
“便是陛下召见时,你也该整肃衣官,便当此事没发生过。”
“诶?毅君,你莫不是失心疯了?”
“区区百人百族而已!”蒙毅郑重其事地告诫,“区区百人百族,较之你名册上那千多之数,不过就是一成!何惜之有?你需知,你不求见,止于百人,你若求见,李恪那需多少人,法家就要填多少人。”
李斯词穷!
他不知道方才的奏对究竟发生了什么,蒙毅不同了。
这种不同由内而外,那洞悉一切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思想,找到藏在最深处,连他自己也难以查觉的那抹私心。
这是始皇帝才有的目光。
李斯一下就冷静下来,拱手敬服:“敢问毅君,百人之数当如何分派?”
“齐法与李恪有旧,苦寒的日子或能熬得轻松些,可据半数。秦晋一系有冯劫护着,可占余下六成。照理说为以后计,韩非一系只可敲打,不可轻动,然陛下毕竟叫你与令之君来操办,若是一人无有,怕是会节外生枝……”
“陛下说百人,当是虚指,还是实指?”
“这便要看相国有多少忠心了。我之意,最好今日就将名单呈予陛下,也不必等陛下御批了,直接加急广发天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李斯长舒了一口气:“斯明白了,百九十九人,齐法百人,秦晋五十九,韩非四十。最晚后日,他们的家人就该起程了。”
“如此,甚好。”
二人谈毕,见羌瘣端剑自殿中出,口中高宣:“陛下有令,宣皇子高,皇子将闾,皇子胡亥,觐见!”
……
“假父,父皇与我说那些往事,究竟何意?”
在一处偏殿,胡亥身穿着隆重正装与赵高对坐。
赵高信手烹着茶,浅笑摇头。
“摇头?不可妄行?”
“我便知道殿下会这么想,才说殿下错了。”
“我错了?”
赵高轻轻点头:“陛下考校太子人选,这是两道考题。”
“请假父赐教!”
赵高斟茶,推向胡亥:“二题者,一说帝辛之威,二说惠文之辣。”
“以为诫命?”
“以为……榜样。”
“榜样?如此行事皆非明君,如何可称榜样?”
“此事殿下不必知道。说实在的,其中隐情,我便是与殿下说了,殿下也听不懂。”
“诶?”
胡亥还想再问,门外突然响起卫士传令。
“陛下有令,宣皇子高,皇子将闾,皇子胡亥,觐见!”
赵高摆了摆手:“殿下记住我说的话,以为榜样。饮了这盏茶,速去,莫叫陛下久候了。”
“唯!”
胡亥饮了茶,急急趋往正宫殿外。
公子高和公子将闾早候在那处,三兄弟聚首一笑,皆是胸有成竹。
胡亥问:“二位兄长可思得良对?”
“比不得小弟身边有佞臣赵高,我等二人苦思无策啊!”
“是么?”胡亥转身面露冷笑,“父皇怕是等急了,此非人子之道。”
“是极,我等当从速请见!”
三位皇子垂手进殿,偷眼一瞧,始皇帝根本没等急,他又睡着了……
这一觉,他舒舒服服睡了两个时辰,待得醒来睁眼一瞧,天都黑了。
始皇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看那三个快杵成人干的儿子,轻声唤人。
“谈呐!”
头上裹着血带的韩谈小跑着进来:“陛下,奴在!”
“朕此番睡了几个时辰?”
“整整两个时辰!”
“这般久么?”始皇帝呢喃了一声,“看来也不是庸医误朕,朕错怪他了。”
韩谈眨巴了一下眼,一下不知该怎么接这茬。
始皇帝自已琢磨了一下:“前头那太医斩了没?”
“还押着呢!若陛下有意宽宥,奴这便传令赦免了他!”
“还押着?”始皇帝不满道,“行令之人如此磨蹭,朕的威仪何在?传令,把主令主刑几人斩了,亲眷配西北。”
韩谈张着嘴,完全是靠着条件反射才叩首称诺。
叩完,他迷迷瞪瞪问:“那太医?”
“朕错怪他了,索性配其家人的令应当还未传至咸阳。追回来,朕恕他们无罪,再恩许其长子承其爵,加封一级,以示哀悼。”
韩谈的脑子有点不够用。
被冤枉的太医还没死,始皇帝就想着让他长子承爵,还加封一级以示哀悼……
哀谁呢?
始皇帝不满地哼了一声:“谈,怎么还不去传令?”
韩谈猛打了一个激灵,他想明白了,太医的人虽然没死,可在始皇帝上次下令的时候,太医其实就已经死了!
非死不可!
想明白了,韩谈咚一个叩首:“陛下,奴去亲自监刑!行刑之前,奴会告诉那太医,陛下对他的哀悼之意,想必他定会感激涕零!”
难得的,始皇帝觉得韩谈不错。
他点头挥手赶走韩谈,笑着对三个儿子说:“来时我说的那两个典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