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两人便慢慢聊开了,徐弘祖本就是豁达开朗的样子,他最初远游时,徐家财富甚广,可十多年过去,他游遍五湖四海,家族里从对他颇有微词再到冷眼讥讽,他也从出行仆从甚众车马随行到了如今孑然独行,尝尽世情冷暖,也见识了这天下最真实的一面。v首发
放浪形骸,寄情于山水,是因为这世道伪君子太多,豺狼虎豹当道,百姓如孱弱羔羊,徐弘祖号霞客,可有的时候亦是侠以武犯禁的侠客,不然的话他单人独行,又如何行走于山贼水匪之间,能全身而退。
徐弘祖对于大明朝廷是没什么忠诚可言的,正因为见多识广,他才晓得这世道有多黑暗,本朝万历皇帝,早年有张相公励精图治,还可称一句中兴盛世,可是到如今这所谓的盛世不过是镜花水月,一戳就破的谎言罢了。
朔方治下,本该是国朝最穷困危险的边地结果却成了徐弘祖走遍大半个大明,百姓活得最像个人样的地方,或许这里的富庶还比不上江南那些极尽繁华的水乡大镇,可是徐弘祖被这里的百姓生活的日子所触动,他才会答应沙得刁来河口堡任教,甚至让妻儿老母来河口堡住下。
于是渐渐地,两人从地理聊开了去,徐弘祖对于民生时政等方面的见解,并没有给高进太大的欣喜,可是徐弘祖能看到大明底层百姓生活的最真实的一面,已经足够了。
高进能察觉出徐弘祖言语间对朱明朝廷的不屑和隐隐的怨怼,同时也对程朱理学和科举体制报以憎恨,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徐弘祖结交的朋友圈里,固然有浮于表面的读书人,但也有和他同样不屑理学功名的所谓狂生。
朔方治下,除去草原不算,高进的核心基本盘只有神木县,虽说靠着他自建学堂,让学有所成的工人和伤残士兵完成了对神木县的基层把控,再加上朔方都护府在河套的统治,早就把他的人才储备给耗得差不多。
高进也想接纳大明的读书人到朔方的体系里,只是两百多年程朱理学和科举制的僵化体制下,但凡走科举功名的读书人几乎九成九都被养废了,只知道做官不懂得做事,这前前后后跑他这里来投奔的读书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最后留下来的连十个都不到。
这其中也不乏有几个身怀屠龙术自以为见识高明的读书人,可是高进对于那什么狗屁屠龙术毫无兴趣,打天下靠的是真正的实力,而不是所谓的权谋和妥协。
高进需要的读书人是脑子灵活,能够接受朔方的规章制度,而且能深入基层,和老百姓打交道的实干型人才,可大明的科举体系培养出来的全是满脑子中举做官的无能之辈。
遍数眼下大明朝,能够在辽东稳住局势的只有一个熊廷弼,剩下朝堂里那些官员,还在想方设法地给他找麻烦。
曾几何时,高进已经打算,大不了接下来几年,陆续将他军中那些老兵抽调用于管理地方,可是和徐弘祖的交谈,给了他另外一个选择。
心学的名头很响亮,但是流派众多,这其中泰州学派便属于被朝廷禁止的异端邪说,万历朝朝廷掀起的学案里,泰州学派可谓是受到压迫最为残酷,从何心隐到李贽就没一个善终的,当然泰州学派的生命力也足够顽强,在民间也是屡禁不止。
比起大明朝传统的读书人,泰州学派的读书人要接地气得多,对圣人学问没那么盲从,而且从思辨和实干能力都比学理学的读书人强得多,到最后占据朝廷主流的程朱理学派官员们只能从ròu_tǐ上毁灭泰州学派那几位难以入仕的巨头,禁毁他们的书籍,驱散他们的追随者。
对于朝廷来说如同洪水猛兽的泰州学派,放在高进这里,便都是可用之才,“徐先生,既然你和泰州学派的几位先生有旧,那就劳烦你修书几封,告诉他们,我朔方治下,不禁何李几位先生的学说……”
喝得有些微醺的徐弘祖当即欣然应是,虽说泰州学派民间拥趸甚多,可在江南等地,最多也就是半公开或是偷偷摸摸地收徒教学,而且这里面也不乏投机取巧之徒,在他看来反倒是大都护的朔方治下,最适合泰州学派那几位朋友过来,因为大都护虽然不懂什么泰州学派的学问,可是做的事情却暗合泰州学派一直以来所追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