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帆离着刑部衙门还有十几步远,一个身着刑部皂役服饰的男子便快步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道:“哎呀,杨郎中,福庆初新,寿禄延长啊!岁日,小人曾到郎中府上拜望,可惜郎中不在,听说一家人到龙门山上过的元正,哈哈,别具一格、别具一格啊!”
这人正是刑部衙门刑房班头袁寒,是杨帆把他从副班头一手扶正的,再者说来俊臣在龙门吃瘪的事儿他也听说了,他可不相信这位年纪轻轻的杨汤监就真的会一辈子在龙门山上种野菜。朝廷里几起几伏的官儿们多了去了,人家只要一有机会,依旧是身着朱紫的朝廷大员,他再怎么努力都注定是个吏,该巴结还得巴结着。
杨帆笑着还了个礼,说了几句过年的吉祥话,便向那门前一指,问道:“袁班头,这人是谁,怎么跑到刑部来长跪不起?”
袁寒听他一问,脸上的笑意登时敛去,有些沉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那人是樊司刑的儿子。”
杨帆做过司刑郎中,那时他手下有员外郎、主事、司吏史等各级官僚,彼此就算不是很熟,至少也见过面,知道对方的名字。这樊司刑是管理刑部大牢的一位官员,和杨帆有一面之缘。
杨帆吃惊地道:“樊司刑怎么了,他儿子这般模样,是要做什么?”
袁寒看了看杨帆旁边站着的那个小老头儿,堂堂李宰相的大名他当然是听说过的。不过人家长什么样子,他可从来没见过。杨帆会意,说道:“但说无妨,这位长者不是外人。”
袁寒放了心,便道:“还不是因为来俊臣。来俊臣查办刘思礼、纂连耀谋反一案,抓了大批的官绅,因为那纂连耀本是洛阳府的录府参军,来俊臣担心会有熟人帮他串通消息,所以把人犯押在咱们这刑部大牢里……”
袁寒虽是一个小吏。却是个会做人的,他知道杨帆跟来俊臣势不两立,在他面前便直呼来俊臣的名字,根本不用谦称。
袁寒详详细细一说,却是因为那些重要的人犯押在刑部大牢后,有个重要的人犯暴病而卒。来俊臣勃然大怒,便寻个由头,把这看守刑部大牢的樊司刑也弄成了谋反者的同谋,最终被皇帝下旨诛杀了。
其实这事儿还跟武承嗣有些关系。武承嗣弄出来俊臣这只疯狗本来是想整治李昭德和杨帆,结果没等他动手,这两个人便倒了。无处发威的来俊臣乱咬一通,把武承嗣手下的两员大将王勒、王助两兄弟弄进了大牢。
武承嗣担心王助说出是受他授意泄露消息给明宫尉吉顼。会被聪明人猜到此事是由他策划,便买通狱吏毒死了王助。
来俊臣正想从王助嘴里多挖出一些朝廷大员扩大自己的功劳,结果王助死了,来俊臣怒不可遏,就顺手把掌管刑部大牢的樊司刑也办了个谋反,先是弄进大牢充数,最后弃市处斩。
只不过这个内情。旁人就无从知晓了,所以刑部上下都觉得樊司刑死的很冤。
樊司刑的儿子跪在刑部衙门门口。是为父鸣冤来的。可是如今的刑部谁敢跟来俊臣叫板?是以他长跪在刑部衙门口儿,那出出入入的尽是他父亲在任时的同僚,却没有人敢多置一辞,尽数把他当成了透明人。
李昭德听了气的脸都红了,杨帆虽与那樊司刑没什么交情,也是连连摇头,暗生恻隐之心。
就在这时,衙门口里传出一阵哈哈大笑,来俊臣在刑部左侍郎皇甫丈备、右侍郎刘如璇的陪同下走了出来。来俊臣是到刑部衙门办事来的,如今事情已了,左右侍郎亲自把他送了出来。
刑部尚书陶闻杰当初也是与来俊臣对抗的一个大臣,是太平公主的门下,他新年时回家省亲,因其家乡远在泉州,现在还未回京,刑部日常事务就是由这左右侍郎兼领的。
樊司刑的儿子认得这两位侍郎,他想进去告状,把门的不让进,只好在此长跪不起,如今一见左右侍郎一起出现,不由大喜若狂,连忙从怀中掏出状纸,高声喊冤。
左右侍郎一见是他,脸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这樊司刑的儿子告的正主儿就在身边呢,他们谁敢接状、谁人敢管。
皇甫丈备大声叱喝道:“这儿是刑部,有什么案子不经京兆尹可以直接到刑部来告状的?简直是无理取闹!你们怎么搞的,这人是谁?为什么放任他在这里告状,轰走!轰走!”
袁寒赶紧向杨帆告一声罪,一溜烟儿跑过去,吆喝一群衙役想把樊司刑的儿子架走。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樊司刑的儿子猛地挣开他们的手,从靴筒里“噌”地一下抽出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保护侍郎!快保护侍郎!”
袁寒大惊,连忙号召一帮拎着水火棍的执役护到两位侍郎和来俊臣面前,同时抽出了自己的腰刀护在前面。
樊司刑的儿子举着匕首厉声大喝道:“我父冤枉,就是受来俊臣那个狗贼所害,那狗贼如今就是京兆尹,我如何能去京兆尹告状?我父冤屈而死,你等执掌刑部,难道要坐视狗贼逞凶?两位侍郎,你们若不接状纸,樊某今日就死在你们的面前!”
樊司刑的儿子倒当真刚烈,一语说罢,“噗”地一声,便把那柄明晃晃的匕首刺进了小腹,鲜血染红了身前的状纸,把衙门口一众官员小吏惊得呆若木鸡。
这少年也是不认得来俊臣,要是知道被左右侍郎簇拥出来的这人就是他的杀父仇人,只怕他就不会自裁而是一刀捅向来俊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