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崇先到了一步,而魏知古却被武承嗣留住了。
武承嗣继武三思之后正急急赶路时,忽听后面马蹄急骤,扭头一瞧看见他们的官幡,便晓得是政事堂里的相公们到了。
武则天在朝廷上巧妙地搭建着一种平衡的政治关系,虽说这种平衡其实是畸形的,并不平等,但是有她在上面强力压制,随时调和,倒也能保持着一种微妙的权力平衡:即政权交予大臣,军权交于武氏。
自从武则天调教狸猫和鹦鹉和平共处失败以后,她曾一度想把皇位交给姓武的,结果却因为国内隐形的反对力量以及国外势力的兴风作浪,再加上武氏子侄实在是一群扶不起的阿斗而作罢。
武则天如今决定把皇位传给她的儿子、传给姓李的了,但她是篡李氏江山而登基,她担心百年之后,儿子会复周为唐,使她的江山基业不能千秋万代地传下去,所以她想把目前这种“平衡”的政治局面延续下去。
即:她百年之后,李氏坐江山,武氏掌兵权。
李氏坐江山,可以顺应国内民意,并叫外敌没有借口可寻。武氏掌兵权,可以确保她的儿子不敢轻举妄动,她一手创建的武周王朝将会继续下去。出于这一目的,政事堂的这几位宰相,确实没有一个是武氏一族那边的人。
武则天的这种打算未曾示人,但是朝中势力倒是因此泾渭分明,不曾让武氏一族的人把手插到政事堂里。是以武承嗣一见是政事堂的人来了,就晓得是来保护庐陵王的,马上吩咐人把马车横过来,拦在了路上。
魏知古和姚崇一到,武承嗣便笑微微地拱手道:“啊!原来是魏相、姚相,两位宰相行色匆匆,这是要往哪里去啊?”
魏知古在马上微笑还礼,道:“原来是魏王殿下,仆与元之公务繁忙。身子疲乏,忽然想起龙门山上的温泉水,颇有解乏提神之效,一时兴起,便想去龙门一游。听闻魏王殿下近日身体不适,仆观魏王气色。也确是有疾在身,不在府上好生歇养,这又是往哪里去啊?”
武承嗣咳嗽两声,笑答道:“巧得很了,本王也是往龙门去的。《水经注》有载:皇女汤,可以疗万疾者。本王这病是痼疾了。药石调理,总也不见成效。是以正想去龙门,试一试温泉水可有效用。既然两位宰相也要往龙门去,不如同行,如何?”
魏知古和武承嗣都明白对方的目的是什么,可就是不说破。撕破脸皮是官场大忌,当面一团和气,背后捅你刀子才是常态。
所谓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安知接下来不是峰回路转?先自陷于不可转寰之地。如果接下来的形势对自己不利,那就被动了。反之,只要这层脸皮没撕破,哪怕你的理由再荒诞,形势不利时你也可以咬死了这个理由不松口。
姚崇打个哈哈,道:“眼看天色已经晚了,不如仆与魏公先行一步,也好知会山上提前做些准备,免得魏王到了山上,夜色苍茫中还得准备膳食、寝具一应事物。”
武承嗣微笑道:“无妨,本王已经先行派人上山去了。来人啊!再去一人,告知山上,就说今天还有魏相、姚相登山,要温泉汤监早做准备。”
魏知古和姚崇暗暗焦急,彼此对视一眼,一时却想不出理由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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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乘着软轿,行色匆匆,每行一段路,便由膀大腰圆、身强力壮的侍卫换手抬轿,以便保证速度,那些官员们则策马追随其后。
他们也没办法,凭他们的官职、威望和资历,去了也是白给,别看狄仁杰奄奄一息的样子,可是只要他还没断气,这位四朝元老就能镇得住场面。
正行进间,路上忽闻马蹄声传来,狄仁杰此时恰恰醒来,听到声音转眸望去,就见一行三骑片刻不停,越过他们一行人绝尘而去,狄仁杰只看见三人似是女子,头上还戴了“浅露”。
狄仁杰的嘴唇翕合了几下,陪伴在旁的狄光远忙道:“父亲,那女子头戴‘浅露’,匆匆而过,儿也不知道她是何人。”
狄仁杰嘴角轻轻牵起,嘴唇又翕动了几下,狄光远忙叫人停止行动,俯身把耳朵贴在父亲嘴边,却听到带着笑意的一句话:“是……太平……,太平到,便……太平了……”
魏知古和姚崇被武承嗣拖着,实在无计可拖,只好随着他一同前行,武承嗣故意放慢了速度,任由魏知古以天色将晚为理由催促,也不肯稍歇。
魏知古急得火烧眉毛,忽然灵机一动,失声道:“哎呀!老夫忘了嘱咐,这几日老夫是吃斋的,动不得荤腥,便是菜里也放不得荤油,元之啊,辛苦你先行一步,替老夫知会一声!”
魏知古一面说,一面向姚崇急打眼色,姚崇会意,立即扬马一鞭,那健马都冲出去了,才高声道:“魏公放心,王爷,姚某先行一步了!”
“哎!咳咳咳……”
武承嗣一急,一句话没出口就咳起来,等他顺过气儿来,姚崇已一溜烟儿跑得不见人影了,魏知古嘿嘿一笑,对武承嗣道:“王爷莫急,仆随王爷慢慢而行,你我一路叙话便是。”
武承嗣急咳着,心中暗骂:“这个老匹夫!”
龙门山上,武三思巧施心计,从“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的李裹儿的反应,探出这龙门山上的庐陵王才是真的,不由心中大定,可是方才他一路进来,百骑、武僧、内卫,还有太平公主的八女卫。把个庐陵王护得周密,便是硬攻如何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