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之上,僧服如雪的儿郎眼角眉梢俱是凛傲与不屑,从那剑眉狭眸里并未见得有纹丝跪地受审所该具有着的怯懦卑贱!
周矩心中一震!
未及惊堂木响,持了一个居高临下审视四处的姿态的薛怀义,远远儿瞥见御史台左侧铺着床榻一张。他心中暗暗有了主意,旋即勒马而定,一个翻身利落下马,看也未看周矩一眼,径直便跨了大步走至榻旁,将骑马微劳的身子往着榻上一躺,再无其它动作。
这般公然将主审官员不放在眼里、不敬若斯的神情举止,彻头彻脑的惹怒了前一刻还怀了满满信心的周矩!他真的很想登时便扑上来狂揍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佞臣一顿!又恨不得登时叫人将这薛怀义拖下去一顿棍棒伺候!但到底还是要顾及武皇,武皇那边儿尚且未曾表露出太多的示意,这便又叫周矩诚然不敢对这薛怀义过度的强硬,且他原本也就并非一个强硬的人!
就这样,愠气不打一处来的周矩只得是颤颤的走至那榻前:“你……”一个你字流转在唇间,又被薛怀义这副闲姿慢态堵的再发不出其它!平复良久,适才好不容易定了这急气忿神,抬袖伸指冲着怀义指了过去,分明造作出来的强硬语气,“起来,起来受审!”但入了耳廓,却怎么都不像是在对着待审犯人发命,倒诚然是在无可奈何、愠恼又不敢全然发出的意味满满昭著着。
话音才落,榻上的薛怀义慢慢翻了个身子,即而满是讥诮不屑的冷冷白了周矩一眼,倒是站起来了,但只将眼前这颇有几分临近崩溃边缘的周矩视作空气一般,即而径直就走出了御史台大门!
周矩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薛怀义起身走出去、重新跨上他那匹御赐的大马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这真是一场前无古人的所谓案件审理!由始至终从头到尾,薛怀义根本就没跟周矩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没给他一个正眼儿!
一路之上,薛怀义只觉自己触摸不到心跳的频率,甚至他已失去了对这世界那最后一丝的感知能力,只能麻木的聆听到紧密的风声在他耳畔呼啸奔腾、无止无息……
原本就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情人之间的拌嘴耍性斗气,轮的着你周矩一个外人胡乱掺和?审我,借你仨胆儿试试!怀义这样想着,哂笑在心,十分不屑。
灯火星星、人声杳杳之时,几尽抓狂的周矩连夜入宫,将这关乎薛怀义的一番前因后果青着一张脸承禀于了武皇。连连摆手,臂膀连着音声一齐哆嗦发颤:“臣审不了他,审不了他……”
彼时的武皇心头那股燥燥急气显见已经过去。周矩如此一禀,武皇的脑海里不由便构画出了薛怀义那一副纵着性子使横的可爱模样,更令武皇连那最后一丝对他的不满都尽数散化了干净。没能忍住,免不了“哧”的一笑。
再面眼前这位气急败坏的可怜主审官,骨子里的那些理性提醒着她,权且还得来顾及这位御史的面子。于是,武皇敛了调子带着昭著好笑的摇头:“这和尚疯了,他疯了呢!”隐隐嗔笑气息的语气,已经看得出武皇对于此事有意淡化、刻意揭过去不愿再提及的态度。
主上权且如此,周矩更是无可奈何!回首自己,也是,做甚不好的竟来趟他们之间这潭混水?他实实是心力交瘁,出宫之后便就抛开了薛怀义,只是命人将薛怀义收在身边的那一干小卒冠了罪名流放完事儿!
夜色沉沉、光影昏昏,那来自于杳远心底的声音,只有武皇与薛怀义两个人可以默契暗成、逐句听清……
我的心里还是有着一个你的,念及旧情,我从心里还是愿意将你加以庇护的。可是你,为什么对我的下马威毫不敏感,偏要延续着无尽的错误,一路直走下去?为什么,偏要逼我……
因为,我是真的真的爱着你,无欲无求的爱着你……因为,“爱”之一字它在操控着我、它在作祟、它在驱驰在撩拨在鼓捣在作弄!如此,我……我已再由不得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