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鼎茶闲,兽形香炉里阵阵幽然的檀木香飘扬外溢,一点一点、一缕一缕,都是那样沁人心脾的古远禅味,分明与流转在四周、且不断升温的一股肃杀感那样的大相径庭。
不过,便在这样一派安详宁谧的氛围里,仿佛陶陶然微醉了人的感知、寻回了心底深处那么一角早被搁置了许多时日的纤和柔软。武皇闭目,深深做了一个冗长的吐纳,似是将方才那股昭著而出的愠火做了竭力压制:“别嫌朕说你,你自己看看你那一双儿女和你那爱婿做的好事情!”于此一停,铮地一下抬手对着面前小几猛地一拍,声腔骤又厉厉的扬起来,“你给我回去好好管教管教孩子!”苍劲利落,恍似雷霆惊了满殿寒冬凛光!翻转的描龙绣金线的宽硕云袖在空中起了一舞,话音起落间,武皇蓦地一起身子、重又一掌拍在了紫檀木雕镂松鹤的小几之上。
李显又是一颤,此时此刻他的头脑之中只剩下了成片成片的空白;除此以外,便只剩下僵僵机械样的叩首领命!俄顷后,有若好不容易逃了狼窝的脱兔一般,就此连吓带奔、但又诚然不敢奔的只得竭力压制着心绪、压制住那些没出息却也没办法的升温的恐惧,就此出殿离开。
“刷啦——”一下,可巧那铺陈着重叠琉璃金瓦的大殿檐顶,有沉淀已久的粉尘借着风的势头而起了一阵斑驳,尘屑做了疏密的雨帘一般委委坠坠,化为一道尘雨,就此夹着寒凉的气息如织飘落。
伴着一只离了群的辨不清模样的候鸟打着垂蔫的翅翼掠过暗灰天空,婉儿立在院央,将这地面、天空,人情世态一切的一切全都收在了眼里去,也就这样静默的看着一年又一年的光阴便在指间稀稀疏疏的燃成灰烬。万事万物的聚合离散全部都是那样顺理成章、有条不紊,慢慢的便也只剩下羽化的心志潜藏在看不到的阴暗一角,在某个猝不及防的孤独永夜里骤地一下,做弄出一些苟延残喘般的不甘、以及不死的执念。
淡转清眸,虽然这双眼睛眼底里的神光一向都很是清漠,但若许藏不住的明艳还是会在有些时候、在她不经意间流露如是。面着仓惶疾行、逃也似的出了内殿的太子李显,她一颗心纤纤的自是明白。一垂首,只是叹叹。
时今这个身处高位、手握日月星辰,所处地位早已远超过一个女人一辈子最为至极的地位的、神一般的女人,即便再怎样不情不愿,武皇她也已经上了年纪。即便一个人再怎样目空一切、手握乾坤日月,也是逃脱不了岁月的侵蚀、命途的同归的。
从来都逃脱不得、始终都逃脱不得。只要是一个人便如是,武皇亦不能免俗。
而这人一旦上了年纪,脾气便会开始逐渐变得阴晴不定,有事没事总也会那么有征兆、亦或无征兆的不定就哪里不称心不顺意了。加之武皇原本就是一个强势的人,她的强势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带着与生俱来的不容违逆、那些霸绝,以及后天以来处事行路时一点一点渐渐养成的一种习惯。
于武皇来说,威严体面胜于一切。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人敢来挑战她的权威,哪怕一点儿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行,不能够!
而太子李显的一双儿女、再加个女婿,这一次可谓是彻底戳到了武皇内心深处那些绝对不容触碰的一段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