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前尘从来如歌,时局一如涉水般洒沓前行。
玉指蜷曲,裹一把身上的夹袖、披风,将这薄薄的一点暖意缠绵的更紧一些、入骨一厘。
接天连日翩飘了这样久的大雪,终于在今昔一早、天边儿那抹朦胧鱼肚才刚刚显出零星暗影轮廓的须臾里,渐趋有了收束的势头。时至眼下暮晚来临时,终于完全停住。
下雪不寒化雪冷,不过才刚刚出云见月了没多长时间,那些心念其里的寒气便开始深深浅浅的竞相逼仄、袭来身上。婉儿仰头,狭长若幻的内敛睿眸凝了一个睥睨苍穹的凛然姿态,目不转睛的看着无际天幕上面那几颗寥寥的星子。
夜风又起,不及化却的细碎雪泥便随着长街乱石筛筛瓦解,斜扑过来打在面上,却不觉得怎样寒冷了。是的,因为胸腔里的那颗心已经冷似寒石,那么还会有怎样的外物能够冷得过这样一颗决绝无温的心呢?
就在今晚,就在今晚这关乎一切的奋力一搏即将云水分明!一切一切,就只在今晚……
心念骤然一定,婉儿颔首,映着淡金又白的苍茫月华,一抹溶溶的清光耀的这张眉目上乘、且淡漠如雪的颜愈发沉冗无态的紧。额边流苏扑额,零散的发丝合着萧风曳曳的撩拨而滋生了一种微痒的触觉,这触觉带的那心都起了浅浅的涟漪。
她心知,再过几个时辰,再过几个时辰便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既然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情,既然是迟早都要面对的事情,那么便不要再有除此之外的任何多思杂想了吧!眼下当前,只消知道的便是这箭已在弦上、一触即发的神龙政.变绝对不可以有纹丝毫厘的乱子铺陈出来,绝对不能!
即便这样想着,婉儿还是逃脱不了心口一脉浅浅的疼痛,又并着微微的苦涩。她是武皇身边的女官,是武皇的心腹,是武皇素来倚靠的人、最信任的人……可是在这一次,在这最为重要的抉择当口,她却背叛了她!
兀然一下,婉儿那心又一抽痛!狠狠的。
“背叛”,多么直白又尖锐的字眼,这是逃不过的咒怨、无法欺瞒的自性与冥冥中的真章!
一时恍若于虚空中窥到脉脉**,似是看不到的鬼灵精怪在这肆意缭乱的萧萧冬夜里微声饮泣。谁在哭啊,就这么哭暗了无际天幕邈远的点点辰星;谁在笑啊,洞悉本性撕破虚伪,带起何其苍茫不尽、遁逃不尽的直白的阴霾……
须臾收了目光重又压住万顷的乱绪乱神,婉儿扬起了纤纤的眉,一个居高临下的势头便就此烘托出来。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决定了的事情,便是注定罪孽深重也依旧没了后悔的余地……不,她知道的,自从她与李旦经年前在太初宫里相遇的那一瞬间,冥冥中一些既定的命格便已经有了悄无声息的延伸,这是一种逃不开的命,今日如何早在那时就已然全部注定!
敛神微微,她汀口浅开,转身对着立在身后的这么一干颔首谦然的宫娥,凛冽的声色犹如夜色中剪破命途的利刃:“你们几个都是我的心腹,我前几日将你们分批逐次的调入了这长生殿,为的是什么你们都明白。”她顿了顿,只在须臾,一个且述且命的语态句调霍而漾出,带着一股浑然天成般的不可抗拒的决绝气场,“时今武皇卧病于榻,全凭你们跟她反映外界情势。过一会子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们心里都清楚!”语尽敛眸,垂眉扬颈之间尽是那样一通渊深内敛、隐隐慢露的绝代的风华与气度。无论是声音还是气魄,俱是那一重重洞穿骨髓、探过人心的不可抗拒的威严!
铅华盛世、紫殿华宫,一派浩淼涓涓的永夜无边笼罩之下的巍巍唐宫,不知于着何处那杳远一点儿、再杳远一点儿的地方传来了夜半笙歌,似是真实的、又似只是冥冥中一缕不知是祥瑞还是预警的无端错觉,如鬼吟、似咒怨。
霍而之间,又似在周遭这些看不到的虚空间涌现出一双双狠厉的眸色,并着泛夜光的尖长利指狂舞挥动,伴有嗤笑咄咄,又朦胧、又恍惚。
这样一座美丽宏伟的深深帝宫中,隋唐之间百载的时光轮转、历史更迭,游荡着多少冤死的鬼魅、飘曳着几多无处可归的游魂?晃曳着、颤巍着、娑婆着、诡笑着……那些经年以来逝去的幽怨魂魄啊,究竟是有着哪一处的繁华迷软牵着他们一缕游丝信念始终候在原地、不愿离开?永夜歌半,总也无端漫滋凉意;似是岌岌待归、又更似是一番无情无心的蔑诮嗤嘲。
鬼么?笑话!犹是的讥诮暗嘲顺着幽深心蛊浅流慢滑,娑婆世上冤魂怨鬼之几多呢!婉儿薄蔑,她从来就不怕这些。
没什么可怕的,活着的人都不怕,为什么要去怕那些死了的人?更或许,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她自己是不是也会化作他们其中的一员,此后地狱无间、永坠幽冥呢……干冷的东风倏然扑面,骤然一下游绪斩断,婉儿回神暗笑。
每个人都是该好好活在当下的,日后的事情尚且不可知,更况乎那些有谱没谱的朦胧笃猜?时今局面,根本由不得她悲春伤秋的浮涌起半点儿诗意!
这一夜、这一瞬,沐在月华淡淡溶金下、浸染在夜光清清生波间的婉儿,是时可谓真真正正的立于了权力的巅峰、真正释放了她周身所有的渊深积蓄,她弥足珍贵的价值在这一夜如罂粟花、如牡丹般绚丽且不可收束的绽放!这般火焰一样热烈浓郁的阵仗,埋天葬地的似乎整个昆仑穹苍都